7月 27, 2021

青年鄭有傑

疫情宅在家的時間,把塵封在櫃子裡的DVD拉出來複習,重看了鄭有傑的兩部早期作品,加上去年有機會看了他的學生時期短篇作品《石碇的夏天》(2001),再對照他近期的作品如《親愛的房客》(2020),比較能掌握他的創作理路與核心關懷。

鄭有傑的影像世界始終關注歸屬感。這個核心關懷,透過家庭或地域開展,並觀照性別、國族/族群、世代等認同課題:從身處他鄉的旅人如《石碇的夏天》和《一年之初》(2006)開始,或是青少年如《陽陽》(2009)與電視劇《他們在畢業的前一天爆炸》(2010),或是新住民如《野蓮香》(2012)、亦或是原住民如《太陽的孩子》(2015)。所有故事裡的主人翁,對於鄭有傑來說,或客居他鄉、或留在原生地,無非都在尋找某種意義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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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屬」作為鄭有傑作品的底蘊,隨著他兼採通俗敘事與以景寄/寓情的寫實美學,到了《親愛的房客》彷彿散發出某種熟成況味,與二十年前的《石碇的夏天》遙相呼應,像是一個段落結束。若從《他們在畢業的前一天爆炸》開始認識鄭有傑,會得到通俗敘事、弱勢關懷、寫實美學等印象;但回顧他早期作品,會意識到青年時期鄭有傑的創作野心,相較於進入本世紀後的作品,有更強烈的實驗色彩。

鄭有傑年屆三十才推出的首部劇情長片《一年之初》,在他至今恰好二十年的創作歷程中,反而「玩」得最兇、手法最大膽、風格最強烈。前後跳接的非線性敘事軸,困居異鄉的僑民,夢幻般的超現實場景,許多手法都是後來不再採用;特別是飾演華僑的黃健瑋一場從東家衝出來的打鬥動作戲碼,畫面陡然切換成黑白色調、並時而大角度且晃動的手持鏡頭,製造強烈的視覺衝擊,更成為鄭有傑至今唯一的大膽嘗試(這個手持鏡頭也是鄭有傑作品中幾乎僅見的打鬥動作戲)。以上種種,都讓《一年之初》成為鄭有傑相當罕見的前衛色彩作品。

也許是「玩」得太兇,也或者是還在摸索個人風格,到了三年後的《陽陽》,鄭有傑對於視覺美學的嘗試收斂不少。但這裡所謂的收斂是指少了狂放衝撞,鄭有傑轉而開發動輒一分鐘以上的長鏡頭美學,且幾乎全片使用手持攝影跟隨人物,來創造紀實影像般的真實感。在敘事層次,故事人物陽陽與演員張榕容的互文指涉,鄭有傑也玩了一手漂亮的後現代虛實交錯混雜。就這點來說,《陽陽》仍顯得大膽富實驗性,探索形式可能性的創作野心不亞於《一年之初》。

從《一年之初》與《陽陽》的形式美學實驗,轉向到2010年代的議題探索,或許說明了過去十年來的鄭有傑作品,在影像美學走向內斂平穩的同時,更關注弱勢族群處境,屢屢直視台灣現實。這可能是鄭有傑另一層次的自我探索,透過望向社會邊緣來思考自身在這具體時空脈絡下的位置。《野蓮香》或《太陽的孩子》的溫情調性或許略顯俗氣,但可能也因此催生出《親愛的房客》的創傷與和解。《親愛的房客》也許是個分水嶺,走進人生與創作下半場的鄭有傑,可能將有另一次突破。


*延伸閱讀:鄭有傑自承是枝裕和是他最喜愛的導演,自然也受他的影響很深,從創作關懷便看得很清楚。稍微一想,《親愛的房客》應該也是他最接近是枝裕和的作品。《親愛的房客》推出時,報導者網站的鄭有傑專訪推薦一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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