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 29, 2011

魏振恩詩選:筆觸之心

筆觸之心

魏振恩(原刊載於《台灣現代詩》27期,2011年9月)

落在
紅紙上的
一筆
冷靜
一線破碎的
回音
一點點不帶
思念
卻不斷
撕裂的
相片
而想要
流過藍天
當一卷
早晨的雲
靜止
流過指尖
從畫筆
滴下
失聲的白色

9月 27, 2011

城市的地方色彩

台灣鮮少有整體計劃性的公共空間,不容易看到歐洲那種氣勢磅礡、連綿不絕、風格一致的街道。台灣的自用住宅,幾乎都是當地居民的即興創作,不只在建材和形式上十分凸顯了居住者的個性,也能夠從這缺乏秩序的雜亂中看出台灣社會對於公共空間的管控寬鬆,以至於讓居民對於鄰近住家的公共空間往往有著創意的私人化利用方式。但,奇妙的是,儘管風格迥異、甚至彼此互相衝突的建築比鄰而居,但仍可在其中讀到一種奇妙的和諧與整體性,這就是閱讀台灣城市的最大趣味。」


---賴依欣,〈城市的地方色彩──讀郭芃君的「台南」〉
摘自中國時報,2011.09.26

9月 23, 2011

血祭祖靈的身分/認同政治

賽德克巴萊:太陽旗 (2011)

是花岡一郎還是達奇斯諾賓?死後要回到祖靈的懷抱、步上彩虹橋,還是會與其他大和魂一同進入靖國神社?在有如祖靈悠悠見證般的流瀑前,莫那魯道向面對他的這位青年如此逼問。對莫那魯道和大部分的賽德克族人來說,這是個不存在的問題,沒甚麼好問,也不需要思考。

對花岡一郎/達奇斯諾賓卻不是。對花岡一郎、花岡二郎/達奇斯那威而言,這是個粗暴而且荒謬的問題。

魏德聖鏡頭下的莫那魯道,是個剽悍、頑強、堅定的領袖;他也是個霸道的人。在將近一百五十分鐘的電影中,即莫那魯道的前半生,不曾嘗試過和世仇道澤群取得和解;即使在同遭日本統治近二十年,兩群人野林遭逢,依舊為了獵場舊怨劍拔弩張。除此之外,我們不知道馬赫坡社和道澤這兩個同族的社群有何深仇,以至於積怨數十年尚不得解。在全片日帝殖民壓迫的大前提下,這隔閡就這麼擱置不管了,不曾有人出面處理,更無人試著和解。不問原因、沒有理由的偏見,是種族仇恨的起點。日本人對原住民的歧視與莫那魯道對道澤人的優越感,是一模又一樣的拒絕認識、拒絕諒解、拒絕學習、和拒絕接受的邏輯。莫那魯道一個人的驕傲,就這麼順理成章地偽裝成全馬赫坡社的尊嚴。

如今莫那魯道以同樣的抗拒姿態面對花岡一郎。這個逼問,是國族主義者逼使殖民第二代對族群/種族/國族忠誠度表態。但這個問題的重點,不是花岡一郎應該向天皇或祖靈效忠,更不是他究竟是賽德克人還是日本人;正是因為他既是賽德克人、也是日本人,莫那魯道才可能發出此問。而如果他兩者都是,也正意味著要他表態效忠祖靈或天皇,根本是個無法回答的問題。Lisa Lowe在她對美國亞裔族群的文化政治之批判中提到,在一個由單一霸權論述支配其文化政治的多族群社會中,少數族群的代溝容易偷渡國族主義式的論述,將兩代之間的差異與國族和族裔認同的差異畫上等號,因此上一代總是將下一代對多元文化乃至主流文化的熟稔、嚮往、甚至追求,解釋為對主流社會的同化,即對原生文化與整個族裔的背叛。在這種本位思維的操作下,沒有認可文化混合、交融、雜生的包容力與妥協空間。在莫那魯道對花岡一郎的質問中,我們知道花岡一郎擁有全賽德克族人中最高的學歷,他的學歷甚至比許多霧社的日本人都高;即使如此,花岡一郎的成就得不到莫那魯道與其他賽德克族人的認可,也不被認為是反殖民、反帝國抗爭的可用資源。在賽德克族人與莫那魯道的眼中,任何殖民者的教化痕跡都是髒汙,都是妨礙投向祖靈懷抱的不純潔的斑點。

而對花岡一郎來說,接受日本殖民教化的悲劇更在於,他的成就也得不到日本人的肯定。他回應莫那魯道的召喚,在血祭祖靈當天披上賽德克族人的服飾,並非因為他應該回歸國族主義的懷抱,而是因為通往殖民教化之路是個死局,採取兩全之計、同時擁抱賽德克與日本又得不到任何認同,只有最後走上血祭一途。這是帝國主義邏輯與國族主義兩種簡化的本位思維下的一大悲劇。對受到日本殖民教化的第二代賽德克族人來說,以純淨無瑕之姿在祖靈前得到認可,和得到帝國文化完全的接納,兩者其實是同等的虛幻。如果披上日式西服、說日語寫日文、比試柔道劍道,有損於賽德克文化血脈的純度,那麼花岡一郎、花岡二郎、歐嬪模稜混雜、難以切割的文化和語言認同,又如何能讓他們安穩踏上彩虹橋,受到祖靈無私寬容的厚愛呢?

被迫面對這種虛幻、這等荒謬、這等不堪、卻又難以迴避的抉擇,難道不是所有後殖民情境的難題嗎?法農(Frantz Fanon)面對自己的種族身分與認同,默認殖民教化有如銘刻在文化基因之中,已是無可逆轉的歷史與意識軌跡。批判火力十足、影響後殖民論述至深至遠者如他,一朝醒來,認知到這些歷史、文化、語言等暴力加諸他身上並且不可能洗刷的烙印,不可自抑地淚流滿面。悲愴如斯的法農深知,他洗不掉法國殖民在他身上的刻痕,卻也不可能成為完整意義的法國人;但他也無法面對自己的黑人身分,因為黑人在法國殖民的語彙中不是全然的人,而在他的世界中,不帶歧視、不帶成見的黑人身分,並不存在。面對這比賽德克族人更深沉的悲哀,法農提出的解決之道,是要超越歐洲殖民語彙創造的世界觀、超越種族歧見與仇恨、超越殺戮與鮮血,只有愛才能真正給他和這個世界救贖。

但即使是法農此等哲人,或是莫那魯道此等英雄,這當中尚有一更隱微的悲劇,更巨大的莫可奈何。面對帝國主義的殖民壓迫,莫那魯道巨大的英雄身影遮蔽一切;他和法農眼中的反殖民抗爭,始終投射了由陽性支配的世界。打從國族主義之始,其主流論述與運動,從來都是標榜強悍、陽剛、獨尊男人的雄性思維模式,歐美國族主義如此,少數族裔的反殖民、反帝國國族主義更是往往如此。法農敵視女性,字字刻印在黑皮膚,白面具書頁上;而莫那魯道血祭祖靈的偉業,也不曾有女子站在第一線策畫、持刀槍。美國的少數族裔女性主義者如Kimberlé Crenshaw對於少數族裔的國族主義論述提出批判,認為此類國族主義論述掩護男性至上的沙文觀點,藉由國族大義的無限上綱,不是將少數族裔女性的權益置於次要地位,就是將主張少數族裔女性主義論述者視為全族叛徒。於是在反帝國反殖民的抗爭中,少數族裔女性的噤聲與隱沒,往往成為簡化邏輯的抗爭論述下的附加產物。

或許反帝國反殖民的國族主義論述,本身就是殖民產物;陽性崇拜的歐美國族主義走到哪,便催生同樣陽性崇拜的反帝國反殖民國族主義。又或者,反帝國反殖民的抗爭論述,實乃本土父系支配形式與殖民者父權系統交雜媾和的配對結果。無論如何,這可能解釋了為什麼國族主義運動的暴力與簡化邏輯,到哪裡都似曾相識。對電影中的莫那魯道來說,以血祭祖靈殉族,成就了他心目中完璧無缺的集體靈魂以及野蠻的驕傲;但是,對文化教養混雜於一身的年輕世代、還有始終靜看男人四處狩獵出草的女人來說,要抵達彩虹橋下以前,還有非常非常遠的路要走。

*Lisa Lowe對亞裔美國文化政治的批評,可參考Immigrant Acts: On Asian American Cultural Politics,頁70-83
**法農自述自身認同的殖民烙痕與創痛,見黑皮膚,白面具》第五章,其女性論述的部分,見第二、第三章。
***美國的少數族裔女性主義論者中,多對於少數族裔國族主義做過立論精彩的批判;文中提到的Kimberlé Crenshaw論點,見“Mapping the Margins: Intersectionality, Identity Politics, and Violence against Women of Color”,收錄在 Critical Race Theory: the Key Writings that Formed the Movement,頁357-384

9月 20, 2011

看片小記: 落日車神 (Drive, 2011)

電影一開場,是男子看著窗外的城市之夜,背對鏡頭交代他的任務:他負責駕車,在五分鐘的空檔完成雇主交付的任何要求。我們隱約感覺這會是個偷盜搶劫之類的工作,這男子似乎對他自己極有自信。很快地,電影立刻進入到這場夜間行竊的飛車追逐戲,隨即以俐落的剪接、精準的掌鏡、與令人無法喘息的張力,毫不拖泥帶水地印證男子駕御車子的技術;而這部電影也在短短五分鐘內,毫不保留地像我們宣示它驚人的電影魅力。

這部圍繞著寡言的無名車手(Ryan Gosling)的電影,故事簡單但讓人眼睛一亮。丹麥導演Nicolas Winding Refn在風格獨特的《血染天堂路》後,選擇以小說改編的同名作品《落日車神》繼續開發他鮮明易辨的電影美學。Refn相當喜愛透過鏡頭凝視人的面無表情,去捕捉那些面無表情的臉上細緻的線條以及微妙的變化;《落日車神》大量的臉部特寫,有別於好萊塢巨星俊俏討喜但往往平板單調的肖像置入性行銷,而是鼓勵我們去感受它的特寫畫面中某種需要精緻和內斂的表演才流露得出的細膩。


在本片中,鏡頭屢屢引領我們去凝視這樣一張臉;那是無名車手孤獨卻透著無限溫暖柔軟、並交雜著具有爆發力的激烈情緒的複雜的臉。Refn顯然著迷於探索人性的簡單直接和外在世界的紛擾雜亂所造成的反差,因此車手與艾琳(Carey Mulligan)悲劇性的邂逅,還有他最後一步步走向死局的命運,都不斷在他難掩無奈與憤怒、卻又總是靜默木然的神情中,一一收進鏡頭。車手無名、沒有過去、也不會有未來,只有他的臉與表情,道盡他存在的所有細節。也只有在駕駛座上與假面具裡,無名車手才有真正的動力和力量,去真正完成些什麼事。選角完美的Ryan Gosling再度證明他是當今美國最優秀的年輕演員之一;是他和Refn碰撞出的火花,為這部電影催化出最多的魅力。

彷彿有了好萊塢資金的加持後,Refn的影像創造力和爆發力就有更堅實的後盾,掌握動靜之間的節奏感與飛車追逐的視覺及心理張力,變得加倍熟練有度。不論是追逐或動作場面,幾乎是向好萊塢慣例嗆聲般地使用最少的號叫、配樂、誇張表情等花招,照樣編織出他想要的那股迷人的電影感和陽剛氣息。當然,即使加入兩位女演員,也不改本片極端男性中心與陽剛暴力的氣質;這是許多追求英雄崇拜(還有B級片)的男性電影人的原罪。但Refn能以少量的視覺與故事元素搭配他對形式主義美學近乎頑固的追求,賦予這部電影血肉,最終為他奪得今年坎城影展的最佳導演獎,讓人完全服氣。



*這裡有些觀點參考自張士達發表於中國時報的影評《落日車神》殘酷又美麗的悲傷輓歌;該影評於本片對B級片類型起死回生的貢獻稍有討論,推薦一讀。

9月 17, 2011

這次是柚子...

中秋時節,人妻同事貼心送來兩枚麻豆翻山越嶺來的柚子,加入本家的柚子大軍。雖然轟ㄟ在家人微言輕,帶回家的東西未經本人同意,還是沒人敢擅自動手動腳,所以這同事送的柚子就悄無聲息地供在餐桌旁整整一星期。今日午餐被我注意到,決定殺來吃吃。

這...這就是傳說中的麻豆文旦嗎?!雖然嬌小玲瓏,果肉幼咪咪,但質地綿密,纖細柔緻,清香多汁,立刻打趴家裡已經堆得可以打保齡球的兩箱柚子。轟ㄟ我差點就要像薛家燕,躺到地上滾三圈,「以後吃不到怎麼辦啊~!」口齒留香之際,忍不住跟轟媽說,妳不覺得這柚子很好吃嗎?果肉又軟又細,又多汁...

這時,轟媽幾乎是反射動作般立刻接話:「像國中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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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她很色還不承認!

9月 10, 2011

2011夏天下半場票房亂談

當早上在捷運看到穿制服的小鬼們又開始出現,就知道這個夏季循環又結束了。相信在總結這個夏天下半場的票房數字之前,大家都多少能預測到一些趨勢與現象,寫出來也只是證實了眾人預感加上留諸記錄而已,不為發表什麼驚天動地的新聞。今年夏天比往年的電影票房更值得報告,當然是新趨勢的出現,尤其是四部國片的賣座接力賽。千呼萬喚、讓國人引頸期盼一整年的《塞德克‧巴萊:太陽旗》,昨天甫上映,就傳出僅僅是上半日就噴出兩千萬票房的驚人數字。那麼這個新趨勢是什麼也不必我多說,在《太陽旗》排山倒海而來之際,我們恰恰好可以來回顧這個夏天下半場的票房表現。

這裡選的時期大約是夏日檔期的後半段,也就是六月中旬《變形金剛3》上檔前夕到八月底這段時間上映電影的票房表現;所觀察票房市場,與之前一樣,只集中在國內與北美兩地的票房數字。這段時間的美國電影市場,票房前五名以及票房數字依次是:

哈利波特7:死神的聖物II (Harry Potter and the Deathly Hollows: Part II).....$376,103,101 USD
變形金剛3 (Transformers: Dark of the Moon)...................................................$350,625,139 USD
汽車總動員2:世界大賽 (Cars 2)..................................................................$189,449,208 USD
美國隊長 (Captain America: The First Avenger)................................................$172,614,010 USD
猩球崛起 (Rise of the Planet of the Apes)..........................................................$163,960,831 USD

同時期國內大台北地區的票房表現則是:

變形金剛3................................32,529萬
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14,709萬
哈利波特7:死神的聖物II.....13,493萬
美國隊長...................................6,114萬
猩球崛起...................................5,967萬

單看美國部份,從今年夏天的整體票房表現,可以發現主要強打都集中在這下半場。最強者莫過於小巫師與汽車外星人的對決,而哈利波特顯然勝出。哈利波特大結局不但極有可能穩居年度票房冠軍,更是整個霍格華茲學院七部曲的高調收場,票房遠超過亞軍的首部哈利波特足足六千萬美元之多。至於最新變形金剛系列電影,雖然略居下風,也未能超越前集的表現,票房也已經相當漂亮。值得注意的是這兩部電影在美國以外的票房數字,都佔了全球總票房的七成左右。這再度證明了好萊塢大型商業片對全球市場的依賴程度,尤其在屢屢追高製作成本的窘境下,更需要用靈巧與聰明的市場操作,來吸引美國海外的觀眾甘心用腳投票、掏錢進戲院。另一點值得注意的,也是我之前提到過的,是超級英雄類型的逐漸疲軟。同樣在上映之前大作文章、上映之後卻賣得慘綠的電影,是票房令人不忍卒睹的《綠光戰警》(Green Lantern),單單是今夏票房排行連前十名都沒有;《美國隊長》勉強擠上第四名,但也堪堪是雷聲大雨點小的程度。對比之下,從《浩劫餘生》系列擷取靈感的《猩球崛起》,雖然票房不能說是驚人,但以扎實故事與深厚底蘊小兵立大功,意外讓這老系列又有死灰復燃的契機。

回頭看國內票房,有兩個線索可以討論一下。首先,國內觀眾顯然鍾情機器人,變形金剛的票房遠遠超過哈利波特,竟達2.5倍之多。我不知道近七億的票房數字,在國內還有多少部片曾經有過這等成績,但肯定一隻手就數得出來;而哈利波特大結局沒能在國內吸引更多觀眾進場,不知是觀眾對遲遲不來的哈利波特─佛地魔大對決已等得失去耐心和好奇心,還是這些以高中生大學生為主的哈利波特世代,都在暑期海外遊學的期間已經在國外看了,或是哈利波特系列電影的觀眾基礎始終就這麼大(畢竟死神聖物上半部的大台北票房甚至沒有破億)。接下來是最最重要的國內今夏下半場票房數字的現象,那就是,沒錯,國片的驚人復甦之勢。想必各位毫不意外,高居榜眼的,正是今夏「超英趕美」的九把刀親自坐鎮《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據稱全台總票房已破三億,以正式公映僅半月餘的時間,凌越哈利波特大結局、並擠掉當年爆出兩億餘票房的《艋舺》,成為近年來最賣座國片亞軍,並為今年夏天的國內電影市場畫下令人驚訝的句點。

國片的復甦,應該把其他幾部同時期電影的表現一起觀察,才看得更清楚。同樣在七月底、八月初上映的《翻滾吧!阿信》雖然未能擠進榜內,仍舊以堅實紋理累積了3,515萬的大台北票房;此外,同時期的《殺手歐陽盆栽》雖然故事不佳、開高走低,也在大台北地區創造出2,033萬的票房。說八月的國內電影市場由國片撐起半邊天,完全不誇張。以往國片或廣義的華語片能在國內戲院橫著走,頂多是春節檔賀歲片,勉強破個一兩千萬,已經是放鞭炮的成績。如今,多年來由好萊塢商業片通吃的暑假檔期,已經可以有幾部國片大規模高調上映,並且票房可與之抗衡。先不論電影本身優劣如何,光是能夠在國賓最大放映廳看國片,就不知是多讓人激動的事情。向來只放好萊塢電影的國賓第一廳(多年來我只遇到一次例外),這次與樂生、日新威秀、豪華戲院的最大放映廳聯映《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昨天,這四個西門町、甚至是全台北最大的放映廳,再度同時聯映《太陽旗》。如果這還不能讓妳我來參加這場大拜拜,那我不知道還有什麼值得參與的文化事件了。

我相信這就是所謂的國片真正起來了。它的意義不僅是國人對國片恢復消失已久的信心,也是整個國內電影產業,從戲院檔期的安排到放映廳數,同時展現對國片也可以是賣座鉅片的自信。沒錯,戲院業者可能對電影營收的算計,比支持優質國片的熱血來得更理由充分。但身為觀眾,支持國片的第一步就是走進戲院去,好片爛片一併承受,要捧要罵走出戲院再說。多年以來國人也是這麼看待所有的好萊塢電影,今天以同樣的邏輯來看待國片,我認為非常合情合理。

9月 08, 2011

看片小記: 臉紅的夏日 (El último verano de la Boyita, 2009)

根據導演Julia Solomonoff的說法,Boyita的意思大約是旅行用的拖車;《臉紅的夏日》原片名El último verano de la Boyita非關臉紅,而是在拖車的最後一個夏天。在拖車度過的最後夏季,指的是故事主人翁侯莉的成長儀式,那麼臉紅的或許是另一個主人翁馬力歐。

這個夏天,總是和侯莉膩在一起的姐姐變了;她的身體出現變化,戴起胸罩,突然開始重視隱私,濃妝艷抹地和朋友去看電影、聊男孩子。感覺被遺棄的侯莉,百無聊賴下決定和父親到鄉下的牧場渡過剩下的夏日。受僱在牧場打理大小事的一家人中有個男孩叫馬力歐。馬力歐整天在大太陽下幹活,臉曬得紅通通的;他還很害羞,不多話,也不會像其他男孩一樣,脫去上衣跳到河裡玩水。馬力歐的父親為他買了一匹馬,打算在有如成年禮的鄉村跑馬賽上讓全家人風光...

這部攝影平實穩健、敘事內斂儉約、質地樸素的成長電影,講的是侯莉邁入青春期前的性意識啟迪的一段旅程,同時也是馬力歐面對自己的身體與性的成長故事。侯莉與馬力歐的邂逅,在電影的鋪陳下,為我們示範了不同的身體之間互相學習、並試圖了解的天真與美麗。性意識的啟迪,同時也是性別角色的內化,因此性、性向、與性別,並非互不相干、完全割離的概念與認同形式;它們往往互為表裡、互相建構,更可能互相混淆。從無性階段的童年,漸漸開始察覺自己身體的變化,進而開始「認識」自己的性與性向、必且開始學習屬於自己的性別角色時,侯莉與馬力歐往往已經無法選擇要成為男孩或女孩了。

正因如此,要扭轉加諸在他們身上的性別標籤,或是處理外人眼中「有問題」的身體性徵,才加倍困難。故本片更重要的訊息,是看見那個性與性別的混淆下產生的性別暴力。當馬力歐身上的秘密逐漸曝光,最後傳入父親的耳中,父親先是對馬力歐拳打腳踢(不知是洩憤或羞怒),然後將象徵馬力歐成年男子身分的馬轉賣出去。由於不認可男人資格而剝奪其成年男子的重要象徵,這是許多文化都會有的社會性懲罰;但這裡的關鍵是:我們的文化究竟是以何社會慣例,去辨識一個人的性別、或將性的標誌貼到一個人身上?大多時候,我們可以自信滿滿地從一個人的穿著、外表、或身體的弧線,去判斷一個人的性別,並且十之八九不會出錯。但這裡的關鍵,並非在於我們極少出錯,而是我們也十之八九是以穿著等間接的方式來下判斷。若馬力歐的父親沒將他剝得精光、檢查馬力歐的身體,那麼他究竟是怎麼辨識馬力歐的性別,並進而決定讓馬力歐順利完成男人成年禮、或是剝奪他成為男人的資格?反過來問,只要沒人說出去,除了侯莉與馬力歐兩家人,又有誰能知道馬力歐的秘密?又為什麼「是」男性與「看起來像」個男人,在這時候變得同等重要?


誠然,《臉紅的夏日》並不處理性與性別的概念混淆,也無須以此才能展現中南美洲文化中特有的男性優越與性別暴力。馬力歐所處的鄉村勞動階層社會,不容許他特殊的身體與性,他的父親代表整個鄉村勞動力的陽剛氣息,對他不尋常的身體表示懲罰。侯莉的醫生父親善待馬力歐,但比較像是對待病人的體貼。最後侯莉將馬力歐帶往河邊,卸下他的上衣,與他一齊浸入反射著金色陽光的河面。也確實只有侯莉不帶偏見的天真與善良,才終能洗滌所有加諸在馬力歐身上的歧視、憤怒、不諒解、以及罪惡感。



*本片官網有導演的創作動機與其他心得,並有英法西三語版本供選擇,建議一讀。

9月 07, 2011

The Commitment to Theory

"There is a damaging and self-defeating assumption that theory is necessarily the elite language of the socially and culturally privileged. It is said that the place of the academic critic is inevitably within the Eurocentric archives of an imperialist or neo-colonial West. The Olympian realms of what is mistakenly labelled 'pure theory' are assumed to be eternally insulated from the historical exigencies and tragedies of the wretched of the earth. Must we polarize in order to polemicize? Are we trapped in a politics of struggle where the representation of social antagonisms and historical contradictions can take no other form than a binarism of theory vs politics?"
-----Homi K. Bhabha, The Location of Cul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