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 27, 2018

嬲,嫐

三十年前,作家汪笨湖出了一本小說《嬲》。當時我年紀小,不知此書在說什麼,只知道很受爭議;不真的懂「嬲」是什麼意思,只依稀記得不是好字,兩男夾一女的造型似乎透露了訊息。但無論如何,我從此知道這麼個長相奇怪的字唸作ㄋㄧㄠˇ(音同「鳥」)。

上週國片上了一檔片名不知如何發音的作品《嫐》,怕臨到戲院不知怎麼開口買票,特別查了字典。這造型上兩女夾一男的國字,讀作ㄋㄠˇ,音同「腦」,「女」部,很遺憾地也不是什麼好字。《康熙字典》只列了「嬈嫐也」的說法,大致有戲弄之意。前面提到兩男夾一女的「嬲」,異曲同工,也大約是戲弄、或許多了點糾纏的意思。

大約就是這樣了。無論是「嬲」或是「嫐」,都是幾乎看不到人使用的罕見字。它們也是相對較晚近造出來的字,《說文解字》皆未收錄。至於電影《嫐》,本來上映廳數已少得可憐,因一念之差沒趕在首週進場,才第二週等於已經沒得看了。

有趣的是「嬲」的部首居然和「嫐」一樣也是「女」部。這造字邏輯想要告訴我們什麼?

4月 20, 2018

看片小記 四月的女兒 (Las hijas de Abril, 2017)

少女瓦萊莉雅未婚懷孕,才十七歲之齡已挺著大肚子,進入待產階段仍常與同為十七歲的男友馬帝歐翻雲覆雨,同住屋簷下的姊姊克拉拉只能無奈忍受。克拉拉屢屢要瓦萊莉雅向母親告知懷孕的消息,瓦萊莉雅推託再三,直到無法再隱瞞,終於讓母親四月從墨西哥市來到這海邊小屋陪她待產。瓦萊莉雅順利產女後,挑戰才要開始;新手爸媽既要學習照顧小孩,馬帝歐也必須求職賺錢。但瓦萊莉雅一遇到小孩哭鬧就不知所措,只能跟著哭,而馬帝歐不知如何自力更生,還被父親趕出家門。四月認定這對青少年還不懂怎麼當爸媽,便與馬帝歐的雙親自行決定,由她領養這小外孫女凱倫。四月在瓦萊莉雅不知情誰是領養者的狀況下,將嬰孩寄養在前夫的女傭家;接著,四月在瓦萊莉雅不知情的狀況下,帶馬帝歐來探視凱倫。也是在這一次帶馬帝歐探視的過程中,四月帶著馬帝歐父女,一行三人入住飯店;在飯店房間裡,四月安撫不知如何是好、難過落淚的馬帝歐,捧起他的臉,親吻他、愛撫他,進而與他做愛。

馬帝歐的既茫然又錯愕恐怕也是我們觀眾的茫然與錯愕。四月將馬帝歐與凱倫帶回她在墨西哥市的高級公寓,過著甜蜜的家庭生活,彷彿馬帝歐是她的丈夫,而凱倫是她與馬帝歐的新生女兒。她與馬帝歐兩人做瑜伽、做愛、添購勁帥新裝、上酒吧、照顧凱倫;另一方面,被徹底矇在鼓裡、也徹底被遺忘遺棄的瓦萊莉雅,在房仲上門來勘景了,才赫然發現母親居然要賣掉她與克拉拉窩居的海邊小屋。瓦萊莉雅要與四月對質,卻再一次意外發現母親已換了手機號碼,而兩姊妹都沒有四月的墨西哥市住址。疑雲重重下,瓦萊莉雅決定要親往墨西哥市與母親當面問個究竟,終於在四月的家門口,目擊這小「家庭」親密出遊的驚人畫面。

耗費這麼長篇幅只是交代劇情,為的是指出我、或者也是馬帝歐的困惑:四月究竟在想什麼?沒有主見、也無能自力更生的馬帝歐,軟弱性格使他毫不抗拒地受四月擺佈,這點不致難以理解,但四月所作所為的心機何在?她為何要這麼做?四月將孫女當作女兒據為己有,將女婿馬帝歐當作情人據為己有,更將親女瓦萊莉雅拒於千里之外,當然是為了自己再做一次母親、情人的私慾;但她自領養凱倫後所做的一切,在在斷絕她與兩個女兒的聯繫。而決絕到殘忍至斯的行徑,電影卻看不出來有交代任何清楚的動機,讓馬帝歐、也讓我陷入深深的困惑,最終感到完全背脊發涼。電影的最後,被女兒抓包而暴怒的四月,當場將馬帝歐攆下車,載著尖聲哭鬧的凱倫到不知名的餐廳,丟下凱倫後驅車離開,從此徹底消失。有關四月的種種,包括她如何能就這麼丟下深愛如親女的凱倫,隨著她的人間蒸發,永遠成為懸念;而終於尋回女兒與男人的瓦萊莉雅,決定再度接納馬帝歐,一家三口回海邊小鎮與克拉拉相互扶持。(真正的結局就不在此爆雷了)

《四月的女兒》如原片名Las hijas de Abril(April's Daughter;但原意該是四月的女兒們),講述發生在瓦萊莉雅、克拉拉、凱倫等人身上的事,但到最後,電影故事的核心、懸念的重力點,是四月。這部由Michel Franco編導的作品,在整體成就上不如幾年前的舊作《露西亞離開之後》洗鍊出色,但看完後久久不忘,一股說不出的背脊發涼陣陣傳來,許久難消。我不禁尋思,這股仍在發酵的後座力從何而來?我一開始以為是影片始終沒有說明四月的執迷與心理轉折,這敘事的漏洞困擾著我;但我越想越感覺到,正是故事完全不交代四月究竟在想什麼,如何能對至親如此毫無來由的冷酷,才使我背脊發涼。四月對女兒們的冷漠或許正如其關愛,沒有解釋、也不需要說明,那成了人性的黑洞,而正是那無法理清、毫無線索的、一般邏輯根本行不通的,讓我們不由自主感到慌惑難安。畢竟,我們對未知的事物,對親人毫無理由、沒有任何說明的背叛,總是感到駭異與莫名的惶恐。

或許這也是《四月的女兒》想要向我們傳達的訊息,生活中、生命中、人性中的許多事情,許多時候,往往無法解釋,我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它發生,無可奈何地迎對它,領受、或是被它狠狠碾壓過去,然後用很長的時間為它徒勞地困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