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 17, 2011

看片小記: 翻滾吧!阿信 (2011)

本片堪稱六年前大放光芒的紀錄片《翻滾吧!男孩》(2005)的前傳,講述宜蘭羅東的小男孩林育信從小愛上體操、經歷青少年叛逆期、在街頭廝混打架、與摯友菜脯落跑至台北、最後重回體操懷抱的故事。「阿信」林育信是導演林育賢的胞兄,也是《翻滾吧!男孩》中羅東公正國小的體操隊教練。本片就在如此跨文本、虛實交相指涉的趣味中,構築林育信成長的故事。

全片穩健扎實,整整兩小時的篇幅或稍嫌節奏緩慢,但累贅的部分並不多,整體來說尚稱飽滿豐富。作為一部市場導向的商業電影,《翻滾吧!阿信》使用的敘事、電影技巧與影像語言非常古典,儘量使劇情清楚易吸收。電影以林育信幼時陪阿公(洪流)在廟口看野台戲開場,從阿信偷跑上舞台側翻的橋段,鮮明表現出林育信好動而且熱愛肢體運動的個性。在他偷跑進公正國小的體育館內跳彈簧圈的那一段落,出現一個他與全副戲裝的野台戲演員一起彈跳的超現實畫面;這個極美麗的短暫片段後來沒有太多發揮,變得失去它富潛力的作用,殊為可惜。除此之外,本片就回到古典商業片的敘事技巧,好看則好看矣,只是少了驚喜。

一直要到最後一個鏡頭,以黑馬之姿復出的阿信,在當年全國體操錦標賽的跳馬項目,在衝刺、起跳、翻滾、穩穩落地後,鏡頭捕捉他看不見表情的後腦勺,才又看到實驗色彩強烈的運鏡。畫面中他高舉雙臂,微微過度曝光下顯得粗粒子的質感,讓我們在觀影的最後一刻,慢慢分享與沉澱阿信的激動還有各種複雜的情緒。電影不需要讓我們知道阿信在錦標賽接下來的其他光榮時刻,也不需要讓我們看到阿信此後的諸般成就,我們也能夠在那收尾的一刻,感受到荒唐一兩年後還能浪子回頭的可貴與種種感嘆。


平心而論,《翻滾吧!阿信》可能不會是國片史的一個里程碑,其吸金與製造話題之勢,更無法與票房上億的《艋舺》或《鷄排英雄》相提並論;這部片的成就,充其量證明了市場導向的台灣電影工業,在影像語言與電影美學上已經成熟到一個充滿自信的程度,故事輪廓清楚,運鏡熟練流暢,技術層次也面面俱到,表演精準,電影感通俗親切。我們可以看到越來越多需要扎實表演技巧的臉部表情特寫鏡頭,也可以看到越來越多需要特殊造型與美術設計的時代畫面,至少就定位在八零年代台灣的本片來說,時代氛圍到位的街景與造型,就比大耍花槍的《艋舺》實在很多。比較可惜的可能是音樂部分,用了許多力氣製作大量的原創音樂,對於營造八零年代氣息而使用的當時國內流行音樂,比較記得住的卻只有王傑的〈忘了妳,忘了我〉。


最後應該一提的當然是明星表現。幾乎獨挑大樑的彭于晏雖然感覺好像表演得太用力了些,但單單就肢體動作就足以說服觀眾他對於本片的投入與成果。老牌演員如洪流與龍劭華的驚鴻一瞥則戲味十足,為本片的表演成績加分不少。最搶鏡頭、最令人不能忽視的,則是飾演菜脯的柯宇綸,從平交道前嗆聲幹架的第一個鏡頭到最後雨夜街頭淌血身亡,沒有一句口條不對味,沒有一個表情不具浪蕩混混的說服力,他略帶狂態卻又自然得不得了的演出,在所有演員當中最為耀眼。就算今年金馬獎無法肯定彭于晏的苦勞,也該讓柯宇綸的功勞得到應有的肯定,給他個男配角提名。

*延伸閱讀:破週報專訪導演林育賢〈用盡全力都給你了,虛脫也好〉

8月 08, 2011

工作是唯一的秩序

「曾經,工作的秩序就是世界的秩序。...今天,工作與其說是為了生產商品以滿足經濟需求,還不如說是為了生產生產者和消費者,用盡一切方法拯救工作秩序,以符合政治需求。在這個生產變得失去目的的社會裡,自我生產正在成為一項主導性的行業:就好比一位被剝削殆盡的木匠,連個可以刨木頭的地方都不剩,只好絕望地自己刨自己。這正是我們的年輕人每天上演的戲碼:為了工作面試努力練習微笑,為了工作升遷努力把牙齒刷白,為了提振團隊精神一起去混夜店,為了事業進展而去學英文,為了再度達到性高潮而結婚離婚,為了成為領導者而報名表演課程,為了增強『危機管理能力』而參加『自我提升』訓練----某某心靈導師表示:『為每個人各別設計的「自我提升」訓練,能夠讓情緒更穩定,讓人在開放的交際場合更自在,思路更敏銳清晰,因此,也能讓人擁有更出色的經濟表現。』在這一小撮擁擠的人群裡,每個人都巴不得快點被上司挑中,同時又要鍛鍊自己保持自然,這是因為大家都必須學會一種能動性(mobilisation)的工作倫理,唯有如此才能挽救工作的秩序。具備能動性,就是不把工作當成一件自己的差事,而是一種自身的可能性。假設某個失業的人,某天突然不完穿孔和刺青而改上髮廊,開始積極地『規畫』未來,在工作上努力證明自己就像大家所說的『很好用』,他便成功地表現了他的能動性。能動性,就是感覺自己和自己輕微地剝離,是把我們從構成我們的一切當中最低限度地抽離出來,是把我從工作的主體變成客體的詭異情境,使得我販賣的不是我的工作能力,而是我販賣我自己,老闆付我薪水不是因為我做了什麼,而是因為我是什麼,因為我的社交手腕特別細膩、因為我擅長交際、因為我會微笑又會推銷。能動性就是社會化的新形式。能動性讓工作中矛盾的兩極合二為一:我們參與了對自己的剝削,我們剝削了對一切的參與。我們就是自己最理想的中小企業,自己的老闆和自己的產品。無論我們有沒有工作,我們都必須累積人脈,累積資歷,累積『工作網絡』,簡而言之,累積做人的『資本』。...這些現象只是證明了掌權者的意志有多麼強大,能夠在工作名存實亡之後,讓我們願意繼續接受工作的統治。」
--------《革命將至:資本主義崩壞宣言&推翻手冊》,頁46-48

8月 04, 2011

最近連續接了兩件翻譯的案子,都是親友團互相幫忙,當然也是賺賺外快。打從去年斷斷續續接了翻譯稿以來,越來越感覺到自己的英文程度不過爾爾之外,中文程度也是半吊子。台語說人生海海,轟ㄟ看那海合該是學海吧?!

今天要介紹的是「刣」。

看到這個字,相信看官們的直覺是跟轟ㄟ我一樣念作ㄊㄞˊ;這次接的翻譯稿裡有段中文化的台語句,將中文的「殺」寫作「刣」;教育部的臺灣閩南語常用詞辭典網站上,確實也是這麼讀這個字。但如果各位就這麼認為「刣」的國語也有邊讀邊,那恭喜,你們跟我一樣,是絕對不會在微軟新注音或是任何字典上找到這個字,因為它根本不念作ㄊㄞˊ!

康熙字典裡,「刣」的條目很短,只有「音鍾,刮削物也」;咱們教育部的異體字字典網站上的相關資訊也大同小異。原來,「刣」不但發音和它長的樣子難以聯想,詞性也不同;它其實只當名詞用,而且要怎麼用還要稍微傷腦筋。這個字沒有收錄在《說文解字》裡,所以在漢朝它顯然還沒造出來;根據教育部異體字字典網站上提供的資料,「刣」最早出現在遼代的《龍龕手鏡》,只有記載念法,連釋義都沒有。但大體上可以知道,從當時不知大家講的是北京話高麗話還是河洛話,「刣」的讀音就已經大致確定了,千年來竟沒有甚麼改變,到了康熙字典還承襲一樣的唸法用法。不過這個字到了今日似乎氣數已盡,在教育部的重編國語辭典成語典網站,都沒有收錄「刣」或跟這個字有關的詞語。照張大春老師的說法,大約就是這個字已經死了。

但似乎未必。有意思的是,到了咱們教育部的閩南語辭典,取其形、略變其義,再將詞性動了點手腳,拿到台語來用,竟然就變成了其實也很說得通的另外一個字,讓ㄊㄞˊ這個音找到了相當合情合理的字形。真不知是哪個天才想出來的點子,真該鼓鼓掌,能讓一個在國語中消逝已久的字,在台語文當中找到新的中文生命,並且巧奪天工、極端合用,實是美事一樁。

8月 02, 2011

黃西瓜、紅西瓜

幾天前在餐桌上,轟媽問了一個問題:黃色果肉的西瓜和紅肉的西瓜吃起來有甚麼不一樣?

轟ㄟ我還沒開始想,舌尖彷彿已經嚐到我最愛水果之一的那股香甜沁涼。我頓了一頓,回道:紅色的西瓜吃起來口感比較密實,黃色的西瓜果肉比較清脆。

想也知道轟媽不可能就此放手。她再出一招,緊接著問道:那我問你,如果拿紅色西瓜和黃色西瓜來比喻女人,你會怎麼形容這兩種西瓜?

............................................................................................................啥?

大約過了三十秒,我能有的反應只能如上所述,就是無法反應。整顆腦袋一片空白。

怎麼會有這種問題啊?!轟ㄟ我於是反問老母,怎麼會想出這種問題,得到的答覆當然是很白爛的要我回答就對了。我只好說我不知道。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我問老母那妳覺得呢?

轟媽就開示了:她覺得紅色的西瓜像少婦,而黃色的西瓜像少女。問她為何這麼想,她也說不上來。

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那段對話滲出一股又搞笑、又彷彿很情色的古怪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