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 08, 2022

看片小記 法蘭克札帕:從前衛到當代 (Zappa, 2020)

雖然聽西洋搖滾好些年,對英美搖滾樂不該陌生,卻總是有些遺漏,Frank Zappa稱得上是其中一位。從前聽過Zappa這名號,要感謝王家衛在《春光乍洩》(1997)收進三首他的作品,〈Chunga's Revenge〉、〈I Have Been in You〉和〈Happy Together〉(不過後者是直到紀錄片才聽到原始版本)。喜歡這調調,但一直沒去找其他作品來親近一番;因此把握這難得機會,紀錄片《法蘭克札帕:從前衛到當代》又成了我的功課。

(離題一下,今年稍早上映的《投機者樂團:愛的鼓勵》(The Ventures: Stars on Guitar, 2020)也是一樣看片補課英美搖滾樂史的模式。也是值得做功課的紀錄片佳作,推。)

傳記作品《法蘭克札帕》的敘事起點是1989年,甫脫離蘇聯鐵幕的捷克斯拉夫(或稱捷克斯洛伐克社會主義共和國)盛大慶祝,邀請已呈半退休狀態的札帕表演。電影接著才話說從頭:札帕的童年,不羈與自學音樂的少年,加州郊區的保守與他青少年的叛逆、在當時還是黑人音樂的節奏藍調裡紮根,到1950年代晚期發跡、1960年代崛起、1970年代的瓶頸與1980年代的另一種體制或產業政治抵抗。

篇幅近130分鐘的《法蘭克札帕》沒有什麼經典金曲,因為或許個性使然而有意無意抗拒主流,札帕並沒有所謂的暢銷金曲。全片花最多力氣闡述、也是比較有趣之處,在於他的「前衛」,在貓王、披頭四走紅大西洋兩岸之際,結合劇場與音樂的實驗性嘗試,濃濃的迷幻氣息瀰漫出強烈的荒謬感,甚至有些達達美學的趣味。當然,這種舞台表演在西方劇場界應不陌生,但是在更靠近通俗、大眾文化的場子,即使是非主流、非商業、嬉皮味十足的搖滾樂,即使有追求解放的反文化運動為靠山,札帕帶起的嘗試想必還是讓當時的人開了眼界。

札帕帶起的搖滾樂表演實驗,是對於音樂聆賞的政治挑釁,逼現場觀眾在呼號和舞動肢體的同時,也反思何為音樂、什麼是好聽的音樂、音樂表演又是什麼。事實上,札帕的音樂甚至不是典型的搖滾,在他的表演現場可能根本難以對著音樂「舞動」身體。這無疑是札帕造就的前衛;也難怪到了1970年代,走在搖滾樂浪尖的英美先鋒,像是Alice Cooper、Steve Vai乃至滾石樂團和大衛鮑伊,都來向他取經、或仰賴他來爭取一席之地,拆團後的約翰藍儂也曾和妻子小野洋子與他合作同台演出。

(家長指導標識,始於1985)
看到這裡也不免感慨,那自居主流之外以保留自由的創作表演空間,如今已難得見。整體政治環境與產業體制的轉變當然是關鍵,直接衝擊了過去三十年來搖滾樂乃至表演藝術的深刻質變。如今的挑釁與實驗都更趨向市場性格,衝擊感官是為了刺激銷量,是完全市場導向的測試。就這點來說,片中的札帕早在1980年代MTV開播和美國政治透過變相的分級制度、即參考作用的兒童不宜警示標籤,公開強烈批判其扭曲音樂本質和政治介入的創作自由審查。當然,四十年前的札帕並未能預見後來影像與音樂充分結合的通俗文化新局,但眼看如今MV扭轉兩者關係、由影像主導音樂的消費模式,當年札帕的批評並沒有錯。

《法蘭克札帕》並未停留在1989年札帕登上布拉格舞台、重返音樂表演的光輝時刻。札帕的叛逆形象與特立獨行不僅讓他成為自由解放的象徵,也帶他走上另一條道路,成為捷克斯拉夫在美國的經濟文化代表。雖然這條路因美國政治人物的幕後操作而遭截斷,卻展現札帕的身段,引人遐想那生意人札帕會是怎樣的光景。

還有另外一位札帕分身,以古典音樂作曲家的身份隱藏在搖滾樂手Frank Zappa耀眼光環的暗處。自學音樂的札帕可能當真是不世出的怪才,曲式從搖滾到管弦樂可謂無所不譜。到了札帕罹癌後的生命最後階段,或許終於放手一搏、也幸運找到能夠合作的樂團,讓他錄製的最後一張唱片以及最後一次現場演出,是古典音樂。而音樂人札帕的路程甚至在他身後仍在延伸,以他為名而發行的唱片,至今已超過百張。

札帕是一位奇人,因其與商業機制分道揚鑣、特立獨行的性格,注定要成為孤獨的音樂人。看完訪談、資料都相當豐富的《法蘭克札帕》,我只感到有些可惜,彷彿那些札帕家人、夥伴都為他說了許多,但關於札帕自己的內在,其創作理念、關懷、軌跡,他自己說得不多。也許札帕自己生前不太喜愛談論自己,正如同許多音樂人,想說的都在音樂裡,只等我們好好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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