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只要拍情慾題材的作品,若不是驚世駭俗尺度全開,也至少要騷動媒體輿論一番。衛道人士或許會認為如此取材不免譁眾取寵,但即使是見怪不怪的老江湖,也必須佩服法國影壇的投入與專業,在鏡頭前表現情慾可以忠於寫實美學到如此程度,即使是最以藝術自許的導演、演員,也沒多少人能做到。
班雅明(Walter Benjamin)在〈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一文的第十一節,以外科醫學來比喻攝影與攝影師,認為攝影師彷彿外科醫生,在對待現實、即其病患時「穿入患者體內,從而極大地消除了他同患者之間的距離…在手術過程中,他穿透了患者」。也就是說,攝影師拍攝影像如同展演外科手術,現實世界是他的病患,而攝影機即是他的手術刀,「深深地刺入現實的織體」。
《情慾內視鏡》推出至今一直很讓我好奇,倒不完全是想看它的情慾演練到何種程度的窺奇心態,而是想起班雅明的這段文字。本片將這段比喻性質又相當寫實的文字幾乎如實在故事中演練出來:X光檢驗師與醫學院女實習生如火焚身的感情,建立在兩人對身體的共同興趣。但他們對身體的強烈興趣並不僅限於肉慾歡愉,也在解剖醫學意義上對彼此身體構造的瘋狂著迷,以至於對方的X光片、肌肉紋理乃至特殊生理變異,都有無窮盡的好奇心與迷戀。對他們來說,如果愛慾意味著向對方探索至最深處、挖掘每分每寸,那麼那也應該包括這血肉之軀的肌理甚至內臟。當視覺(肉眼與X光片)與觸覺(撫摸肌膚筋肉)已無法滿足他們對彼此的渴求時,他們轉而向內視鏡、甚至手術等極端手段,只為了穿透對方的身體到最深處,以滿足無窮盡的慾望。
我們常以食物來比喻戀人以及與戀人間的愛慾表現,也常以「看透」、「看穿」、「剝開」這樣的字眼,來表達透徹認識與理解戀人的極度渴望。但這些字眼多是修辭學,使用這些字眼的人都有共識,相信這些字辭是轉喻。首次執導長片的Roberto Garzelli在這部堪稱異色作品中,將班雅明的經典觀察幾乎以其字面上的意義搬演攝影、觀看、身體與慾望之間的關係。他也在片中展現幾種戀物癖,從症狀輕微的視覺性質癖好如X光片、到重口味的味覺癥候如食人癖,可能使一些無心理準備的觀眾驚呆駭異。確實,就標榜噁爛視覺震撼、以gore和grotesque做關鍵字的哥德美學來說,《情慾內視鏡》還算含蓄了;不過,若以本片上升到哲學探究的氣質來說,影射班雅明的洞見卻又流於文字表面的意思,畢竟可惜了它的潛力。
*文中引用的班雅明文字,典出〈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啟迪:本雅明文選》。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12年。頁282-323
*文中引用的班雅明文字,典出〈機械複製時代的藝術作品〉,《啟迪:本雅明文選》。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2012年。頁28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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