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嫁給台灣人的日本女子,在丈夫孟真因不明原因過世後,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將孟真的骨灰帶回台灣花蓮。在台灣後山的短暫停留,小鎮靜謐蔥綠的山色成為兩個小孩的樂園,孟真老家的屋簷下,也讓從未真正見面相處過的台日兩家人,交換有距離感的禮數、赤裸裸的沉痛、到最後互相接受。
日本導演川口浩史的《軌道》看似簡單平實,卻是一部野心不小的電影。他試圖透過一個年輕單親日本女性的眼睛,來回看日本在台殖民史。幾乎所有故事的場景都在花蓮南平,對白則在國、台、日三與之間穿梭,分別鋪在小敦與小凱兩個小男孩的小小歷險以及夕美子(尾野真千子)與吳文雄(洪流)的公媳關係兩條主軸線上。小敦小凱兩人在南平的夏日偶居,從外公的日式平房、村裡小孩的交陪、到森林鐵路蜿蜒的美麗與神秘,頗有向《冬冬的假期》(1984)致敬的意味。冬冬發現了苗栗的客家風情與日本殖民遺緒,小敦與小凱則發現鐵道,還有一群能夠說日文、至今不忘自己皇民化運動下的日本姓名的老者。
這群老者,特別是吳文雄,有如南平山中幾近廢棄的火車軌道,是台灣殖民歷史中被封存忽視的記憶。文雄和軌道、還有森林火車載到港口運往日本的檜木一樣,後來都得不到日本的一點補償與認可。餐桌上,文雄向夕美子泣訴不被日本政府官方承認他冀求的日本人身分,就有著一個邊緣(閹割的被殖民者)向另一個邊緣(殖民者女性)控訴殖民暴力的迂迴與尷尬。一個是得不到宗主國認同的頹頹老者,一個是「嫁」為殖民地媳婦的宗主國女人,兩人在某種意義上,都失卻原有的根,卻又沒有新的土壤。在國族與國族、性別與殖民的夾縫中,(國家或殖民)威權看似缺席,卻又無所不在。
圍繞著夕美子與文雄的這條軸線,是關於殖民與國族認同的故事。《軌道》其實有很鮮明的回看殖民記憶的傷痕色彩,如幽魂般瀰漫在台灣的後山森林中、半廢棄的鐵道上。川口浩史頗有直指人心的創作誠意,面對台灣後殖民情境下的認同混亂,並不試圖在一團紛雜的選項中找到非黑即白的捷徑。餐桌上小凱問文雄:阿公,我是台灣人還是日本人?文雄帶著澄澈碩大的雙眼正對鏡頭說:等你長大了,再自己做決定。
未來的某一天,我們再自己來決定。這是《軌道》向後(日本)殖民、晚期(中華)帝國情境下的台灣提示的方向。
*本片由電影詩人李屏賓掌鏡,詩意的影像風格清晰可辨。以上劇照摘自電影日文官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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