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 11, 2022

蝙蝠俠 (The Batman, 2022) 觀影隨想

「萬福瑪麗亞」

Ave Maria,舒伯特所譜的聖母頌,神聖性莊嚴的旋律帶來洋溢的溫暖與幸福,揭開新版《蝙蝠俠》的序幕。隨即而來的卻是硝煙四起的選戰和一場兇殘的謀殺。

隨後,一名男子的聲音登場,穿梭在狂歡的萬聖節街頭,帶著低沈、憤世的語調,冷眼關注著高登市,彷彿潛伏暗處、伺機而動的獵人。或是兇手。令人想起《守護者》(Watchmen, 2009)裡的Rorschach。

但那是蝙蝠俠。在謀殺現場,有張指名留給蝙蝠俠的卡片,裡頭有個謎語。

在接下來的近三個小時,整部《蝙蝠俠》幾乎純然是蝙蝠俠亟於破解謎團、追捕謎語人,而謎語人從容應對鬥智的角力過程。貫穿整部《蝙蝠俠》的旋律,也是Ave Maria的詭譎妖異變奏。搭配全片滿滿的哥德元素如韋恩宅邸、道德模糊、扭曲人性,暗黑的《蝙蝠俠》承繼並將提姆波頓版《蝙蝠俠》(Batman, 1989)的華麗哥德加碼其深沈與陰暗,使高登市直如《火線追緝令》(Se7en, 1995)裏令人發毛的犯罪之城。《蝙蝠俠》也在變奏瑪麗亞與疲於奔命的推理解碼中,讓黑暗騎士幾乎墮入絕望深淵。

黑蝙蝠

《蝙蝠俠》因此是本系列歷來最醇濃的黑色電影,只有慾望,沒有救贖。彷彿蝙蝠俠所有行俠仗義、打擊犯罪終將是徒勞。而《蝙蝠俠》也將以往的科幻元素降到最少,幾乎成為純種的冷硬派推理的犯罪動作片。這或可歸功於諾蘭開拓的黑暗騎士系列,瀝掉儘可能多的卡通色彩的科幻元素後,黑暗騎士系列更接近犯罪動作類型,也增加戲劇重量與悲劇史詩氣息。就這點來說,從最新《蝙蝠俠》可嗅出黑暗騎士系列的影響之深,可能完全改變DC電影宇宙的美學走向。

如此的《蝙蝠俠》乃至近年來的DC電影宇宙佳作如《小丑》(Joker, 2019),在在指出已呼風喚雨近十五年的超級英雄電影,如何能超越漫威電影宇宙的極限。而重點絕不是超級英雄飛天遁地、力抗天神的能力,也不是電腦特效營造出撼動天地的視覺奇觀。《蝙蝠俠》掌握到DC故事宇宙、更精確說是超級英雄故事裡二元對立、善惡之爭的最核心,從來就不是神力比試或奇觀堆疊,而是人性。而《蝙蝠俠》正如同黑暗騎士系列與《小丑》,皆牢牢掌握到此核心。

是以本片最深深攫住我的觀影情緒者、我相信也是這部《蝙蝠俠》最值得讚賞的安排,乃謎語人令人背脊發涼的無法捉摸以及正邪難分的心緒;這點也常令我聯想到《黑暗騎士》(The Dark Knight, 2008)裡的小丑,這兩人異曲同工的神似,相當耐人尋味。此外,其他反派如法康尼、或更次要的反派如企鵝,並對照在正邪對峙過程中屢屢陷入憤慨、沮喪、絕望等人性煎熬的蝙蝠俠,這部《蝙蝠俠》直探善惡二元對立深處的幽微、模糊地帶,為我們理出超級英雄故事的核心,實為善惡的一體兩面、道德的曖昧與矛盾。

歧義

模稜兩可、模糊曖昧、善惡與正邪的灰色地帶。橫跨DC與漫威故事宇宙,恐怕也只有蝙蝠俠這位超級英雄裡的頂級人物,最適合放在這樣充滿道德歧義之處。《蝙蝠俠》於美學於敘事緊扣這樣的歧義,穩穩待在人性矛盾與暗影,才能成就它的出色。

這同樣說明了謎語人作為蝙蝠俠宿敵、勁敵的關鍵,或許比起其絕頂聰明狡黠,更在於它本身也不斷迴繞在歧義的模糊曖昧間。

只不過謎語人玩的是文字遊戲。

最後提一下謎語人的文字遊戲、曖昧歧義與字幕翻譯問題。

猜燈謎這元宵節古老傳統,華人都很熟悉,其趣味不僅在解謎,有時還在於玩味箇中諧音、雙關的語言趣味。這也是《蝙蝠俠》故事宇宙中「謎語人」(the Riddler)帶給觀眾的某種「樂趣」,或者説刺激。

在最新版本的《蝙蝠俠》,主要反派謎語人拋給蝙蝠俠的第一道謎:說謊的人死了會如何(What does a liar do when dead)?蝙蝠俠無礙破解道:He lies still。此解在片裡譯為:「他仍在說謊」,但這一語雙關的話也是「他直僵僵地躺著」。電影選了前者,固然有助觀眾理解故事,謎語人特意設計的那層薄如蟬翼的語言趣味卻被犧牲了。

沒什麼,只是可惜。


*後記:另外可惜的還有,本片放大蝙蝠俠與謎語人的交鋒與高登市的腐敗墮落,其他角色也跟著犧牲,尤其是忠僕阿福,性格隨之變得空前模糊,幾乎到了可有可無的程度。
**延伸閱讀:《紐約時報》的導演專訪,Matt Reeves針對結尾高潮戲的設計與時事巧合做了回應;indiwire網站則訪問了打造哥德質感的美術設計James Chinlund,文中提到來自David Fincher的靈感,不知是否便是我想的《火線追緝令》。另外還有Joker在「玩具人」網站評價極高的專欄影評;嗯,這影評人名搭配這篇影評,很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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