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 24, 2021

漫談杜琪峯:跨世紀的創新

近日複習了手上的杜琪峯作品,加上幾天前才在電視上重看了《毒戰》(2013),等於綜覽他過去二十年的創作軌跡,便忍不住懷想這位曾經令我拜服、道地港味的導演。

說杜琪峯是香港最能同時維持多產與兼顧雅俗共賞品味的電影創作者,應不為過。他既能拍搞笑、浪漫的輕喜劇,也能拍狠辣、凝重的幫派槍戰片,還能嘗試其他口味的劇情片,而且能借重編劇或影像,開發自己的電影美學。

從杜琪峯的基本資料才知道,我很久以前就開始「跟隨」他的作品:創作早期的賀歲喜劇《開心鬼撞鬼》(1987)、《八星報喜》(1988);那帶點傳奇色彩的《阿郎的故事》(1989),我也在電視台重播看過些片段。那是杜琪峯藉票房表現與打磨商業片敘事技巧,建立自己在電影工業的一席之地並累積電影歷練的時期。

進入1990年代,已成商業片小經典的《天若有情》(1990)並未因劉德華加持而締造高票房表現,倒是1992年的政治諷刺喜劇《審死官/威龍闖天關》,或許有周星馳與梅艷芳與精彩劇本和緊湊敘事等多方力撐,衝出五千萬港幣,也讓杜琪峯在香港終於有了年度華語片票房冠軍作品。杜琪峯緊接著在隔年又推出幾部頗有借古諷今意味的古裝片,如結合神話的《濟公》與兼容動作、成人童話色彩的悲喜劇《赤腳小子/江湖傳說》,雖然無法重現票房奇蹟,卻逐漸建立不無政治指涉氣息的杜琪峯式敘事的個人招牌。

跨世紀蛻變:《鎗火》、《PTU》及其他

展現杜琪峯的電影美學重要蛻變,使他進入電影作者階段的作品,要等到世紀之交才真正出現。1999年,杜琪峯共繳出三部作品,較有話題性、票房表現也較佳的是耍帥耍酷的諜對諜警匪動作片《暗戰》,但令影壇驚艷的卻是讓杜琪峯拿到第一座金馬導演獎的《鎗火》。《鎗火》的故事梗概非常簡單,幫派帶頭老大遭獵殺,召集幫內好手護主的同時,也調查這場獵殺的幕後黑手;過程中,殺手頻頻出招,護主成員也在一致對外的同時漸生情誼...《鎗火》的迷人之處,不僅在於故事推進穩健有張力,保護幫派老大的一行人形象鮮明且酷勁十足;杜琪峯還開發出有別於吳宇森華爾滋風格的槍戰視覺美學:

《鎗火》裏的槍戰,幾乎沒有一般動作片裏槍戰場面會有的奔跑、嚎叫。事實上,片中槍戰裡的各人,肢體可以說是靜止的,彷彿雕像、模特兒、或持武士刀的劍客,帶著刻意琢磨的肢體美;而如此看似平靜的畫面,卻也令槍戰平添劍拔弩張、暗濤洶湧的緊張氣息。《鎗火》也充分利用打烊商場與深夜街頭,將日常生活場景轉化為舞台。日常生活場景劇場化是非常普通也普遍的戲劇技巧,但杜琪峯的處理方式讓他的寫實美學多了卡拉瓦喬筆觸,那暗夜街頭的聚光燈線條與強烈光影反差,讓人物在舉手投足與行進駁火間多了極濃的劇場感,簡直有巴洛克繪畫的聚焦戲劇效果與懾人魅力。

這應該是杜琪峯首次嘗試這種美學表現,也顯然為香港幫派動作片開發出高度風格化、既寫實又矯飾、耳目一新的樣貌。而這樣的美學手法,接下來在《PTU》(2003)還會有更純熟廣泛的使用。前後兩部作品,分別藉幫派與警察故事,開創出新型態的鏡頭語言、表演風格與美學表現,更講出一致的香港情懷。這兩部作品也都入圍香港電影金像獎及金馬最佳電影/劇情片,也分別為他奪下金馬與香港電影金像獎的導演獎項。

當然,杜琪峯在這段時間持續推出俏皮與浪漫兼備的輕喜劇,不論是《孤男寡女》(2000)、《鍾無艷》(2001)、《瘦身男女》(2001)、《嚦咕嚦咕新年財》(2002)、《我的左眼見到鬼》(2002)、《百年好合》(2003)等,賣座皆維持高檔。持續推出帶有市場考量、相對輕鬆的作品,除了讓杜琪峯保持多樣題材創作的靈活度,毋寧更像是確保他能為實驗性更強的作品提供穩定財源。

而除了開發電影美學,杜琪峯的電影敘事也在這時期出現轉變。曾有香港影評人說,每一部香港電影在某個意義上都可謂是香港這座城市的寓言。果真如此,杜琪峯作品大約從1990年代晚期可以看出這樣的態勢;《鎗火》、《PTU》都很能傳達一種同舟共濟、拋棄芥蒂與成見以求互助共存的自強精神,後者更以「穿上制服就是自己人」點出全片寓意。即使是看似搞笑俚俗的輕喜劇《嚦咕嚦咕新年財》,也以「牌品好,人品自然好」之類的台詞,讓劉德華對著鏡頭向香港觀眾精神喊話。

跨越回歸的許多不確定與不安,杜琪峯創作能量愈見豐沛,也更能以強烈市井氣息、舉重若輕般掌握時代脈動,透過生活化的喜劇、甚至江湖色彩濃厚的黑幫故事,巧妙迴避制式說教的酸腐,卻清楚傳達他對香港城市命運的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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