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 10, 2020

2020台北電影節 夢遊潛水艇 (Window Boy Would Also Like to Have a Submarine, 2020)

這部橫跨烏拉圭、阿根廷、巴西、菲律賓與荷蘭五國的合資作品,故事和片名一樣怪異有奇趣,而且兩者間看不出什麼關聯。電影的開場是茂密叢林山中的小屋,附近村民不曾見過,也不得其門而入。他們無法理解何時冒出的這麼間小屋,村民於是輪流駐守,看看能否窺得什麼秘密。電影在沒有任何暗示與轉場之下,切換到一間都市公寓,獨居女子和這間公寓似乎與山村、居民、小屋沒有關係。正當我們還在試圖搞懂這情節時,畫面又毫無預示地切換到豪華郵輪,一位沈默的青年工作人員,在灑水清潔與偷閒打盹之間偶然打開的一扇門。

至此我們得知這三組毫無關聯的人物、地點與場所間,有了令人匪夷所思的關聯:郵輪上的青年打開的那扇門通往女子的那間都市公寓。青年的奇遇和他與女子的邂逅並未造成太大騷動;兩人在公寓裡見面,交談,進展成近似情侶的關係。女子邀青年同住,並為他介紹工作,在公寓大樓灑水清潔。青年回到郵輪,在郵輪裡遊蕩,彷彿在找其他能通往奇妙他處的門。回到茂密叢林,看似靜止的小屋居然會抖動震落水瓶,恐慌不已的村民除魅驅魔不果,決定派人進入小屋。進入小屋、爬下階梯的村民,穿過門廊進入了郵輪,和語言不通的青年照了面,卻在迷宮般的郵輪找不到回去的那扇門。而門的另一端,村民決定將小屋炸毀。

充滿如夢般魔幻色彩的《夢遊潛水艇》,從未明示叢林何在,也未告知女子的公寓在哪座城市、豪華郵輪又來自何方身在何處,更不曾說明何以會有那神秘的傳送門。我們姑且能從叢林的熱帶地貌與村民的南島語風(以及本片出品國)來揣測,叢林或許位在菲律賓(導演在訪談中證實這揣測);同樣道理,坊間也有說法,認為女子的公寓或許位於編導Alex Piperno的家鄉、烏拉圭首都(亦是最大港)Montevideo。至於豪華郵輪,基於青年操持的、也是郵輪首要語言皆為西班牙語,坊間也揣測是航行於南美洲南端海域的拉美或首發於西班牙海港的郵輪。

就算大致摸索出三組場景的地理位置,這三重時空、三組人之間的關係又是什麼,《夢遊潛水艇》想藉此說個怎樣的故事?Alex Piperno似乎並未說明,大概也不想講得太清楚。Lizard發表在MPlus網站的影評認為,這神秘的傳送門所串聯的三個故事支流,其間的關鍵是階級,由全球跨國資本主義與商品消費,將透明潔淨有序的城市、奢華娛樂代表的郵輪享受、以及被拋在時代尾端的原始叢林銜接起來,彼此牽動相連。這說法頗佳,不過我不太能理解這如何說明叢林村民的部分,感覺全球跨國資本與階級差異,在《夢遊潛水艇》的故事中對那些村民的生活沒有什麼直接、必然而顯著的影響。

我倒是認為,與其說階級差異,「殖民」更能串連菲律賓叢林與村民、拉美首善都城中產階級生活、以及南美洲外海豪華郵輪三組人生。假使菲律賓叢林、拉美城市、以及(西班牙?)豪華郵輪,各象徵原住民世界、落地生根的殖民者、和隨著資本流動而永恆離散的新世界後裔,那麼他們組合起來便是西班牙殖民五百年的世界秩序的遺緒,四散在全球各地,隨著西班牙殖民帝國的崩解而如今共同承襲這歷史血脈卻互不相識,僅透過語言和飄忽隱晦的「歷史共業」,讓彼此藕斷絲連地繫著。互不相識,如同郵輪青年與叢林村民無法溝通;彼此牽連,如同青年與女子互相接近,滋生無可名狀的親密。

郵輪與青年作為「傳送門」的關鍵與交集,無疑是《夢遊潛水艇》的核心。有著美洲原民血統、講西語、棲居在豪華郵輪做清潔服務的青年,儼然影射西班牙全球殖民史的悲劇性起點。或許正因如此,郵輪/殖民母國必須摧毀,並且該由殖民地/菲律賓人民來執行。而《夢遊潛水艇》的最後一幕,沉於汪洋的郵輪殘骸間,青年宛如悠遊般,背對鏡頭划向遠方,與其是逃生毋寧更是游向未知的遠方。這姿態也許在告訴我們,破壞/解殖之後一切或未可知,但解放與自由就是一種新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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