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 18, 2019

漫談《蜘蛛人:離家日》 (Spider-Man: Far From Home, 2019)

一般認定現今所謂的漫威電影宇宙,是由《鋼鐵人》(Iron Man, 2008)開啟;但如果就漫威超級英雄開拓好萊塢印鈔機之路來看,則可以回溯到《蜘蛛人》(Spider-Man, 2002)。或可稱漫威電影宇宙史前史作品的Sam Raimi版首部《蜘蛛人》,在當時不但打破北美影史首映週末票房紀錄,直到今天也還是三代蜘蛛人系列中票房表現最好的一部(事實上,Sam Raimi版本的蜘蛛人三部曲至今仍雄霸蜘蛛人系列票房排行榜前三強)。

這部《蜘蛛人》還確立了漫威電影宇宙接下來的敘事架構與影像策略的模式:藉好萊塢絕對的技術優勢,打造電腦特效視覺奇觀,並且在未來不斷技術升級,特效要炫上加炫、奇觀要每每壯闊無邊。在敘事架構上,超級英雄的起源故事、認同焦慮/危機、世界毀滅危機等公式,則固定成為輪番上陣的軸線。當然,選角成功、適時催動明星魅力也功不可沒。無論如何,這組合彷彿成為造就漫威霸業的成功方程式,而隨著近年來電影產業與時勢演變,女力時代的來臨也帶動近十年來的超級英雄電影轉向,DC電影宇宙的《神力女超人》(Wonder Woman, 2017)、漫威的《驚奇隊長》(Captain Marvel, 2019),乃至於未來將推出的黑寡婦個人電影,甚至在男性主導的超級英雄電影中強勢女性人物等等,都是顯例。

雖說任何招數都會用老,但漫威還有一點遠遠勝過DC之處,在於肯在編劇下功夫,每每將當代議題編寫進故事中,讓漫威電影不僅是關於超級英雄的故事,也往往是全球格局的道德、政治、或社會寓言。這讓漫威電影宇宙保有新鮮度、靈活度、與呼應現實世界的活力。那麼,已雄霸世界電影市場至今十餘年的超級英雄片,在起源故事、電腦特效視覺奇觀、認同危機、女力順風車、世界毀滅危機等招數玩過好幾輪後,還能端什麼新鮮貨色?《蜘蛛人:離家日》給了一道線索:自我嘲諷。這是從《死侍》系列開發出來的玩法,到了《離家日》也玩類型公式與文本的自我指涉與自嘲,差別只在於《離家日》乖乖待在銀幕後方,沒打破第四道牆。

(礙於暴雷危機,關於《離家日》怎麼玩自我指涉與自嘲,只能賣關子,請自行進電影院去找答案。)

但真的沒打破嗎?想想似乎又未必如此。《離家日》在電影後半段的全面反轉是個重要的現實寓言,或者說已經不是寓言,而是映照當代真實的鏡像。作為媒體文化之一環,《離家日》所把玩、呼應、批判與嘲諷的也正是媒體文化自身:與其說幻象作為掩蓋真相的武器,毋寧說幻覺是「創造」真實的元素。它具體而明確地告訴我們真假不分的現世,真實實為幻象、幻象之後是另一道真實。這個真實與幻象層層疊疊彼此包裝出我們的媒體文化,世界也就由謊言與真相交織而成,互為表裏、相互為用。

當真假難分如斯,重點已不再是我們能否分辨真實與幻象,而是去分辨兩者可能已失去意義、或不再重要。而這一部份的原因也在於我們是這共犯結構之一環。作為消費者,我們對於這媒體奇觀,不管是壯闊的特效、駭人的戰爭或災難畫面、甚或全面滲透到生活肌理的假新聞,往往是瞠目結舌、熱議或狠批,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過著「生活」。並不是我們對於真假虛實沒有分辨能力,而是我們在數不盡的上述畫面疲勞轟炸下已然麻木,或終於被宰制而只能麻木。畢竟,做個消費者還是比較輕鬆愉快。正如同《離家日》本身、超級英雄電影、乃至於所有好萊塢強檔片,我們深知都是假、卻又乖乖買帳,在觀眾席膜拜銀幕上CGI交織而成的壯闊奇景,直到我們不再在乎真假。

《離家日》無疑是後設電影,它嘲諷的不但是類型、當代電影的本質、時下媒體文化、更是身為消費者的我們以及現世。它道盡當代社會媒體文化的徵候:當真實就是假象、假象也便是真實,所見之處盡是威脅。而真實與假像交織而成的這個世界,就是我們最大的敵人。


*關於《離家日》呼應媒體文化、真實表象的虛實探問、以及本片特效窺秘,可參考電影神搜網站的這篇文章。要提醒鄉親,若還沒看過本片、又不想被暴雷,請絕對不要點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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