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 14, 2021

阿莫多瓦數位修復兩帖

綑著你,困著我 (¡Átame!, 1989)
顫抖的慾望 (Carne trémula, 1997)

如果記得沒錯,這是台灣舉辦的第二次阿莫多瓦影展了。可能是第三次。這波參展的作品,主要集中在阿莫多瓦進入青年時期的1990年代,也有《玩美女人》(Volver, 2006)這類中年時期作品。之前已重溫《高跟鞋》(Tacones lejanos, 1991)、創作轉向重大意義的《我的母親》(Todo sobre mi madre, 1999),這次礙於行程,進戲院補課多於複習。

青壯時期的阿莫多瓦,固然一貫探討愛情的激烈,但見諸《綑著你,困著我》乃至《慾望法則》、《愛慾情狂》等作品,都以強烈的躁動與偶而為之的詼諧來展現那股激情;此時期的阿莫多瓦作品,也關注男性的脆弱,但有別於稍後的同志元素,而表現在異性戀男子肢體、情緒或心靈的扭曲。這次看《綑著你,困著我》與《顫抖的慾望》(早年曾以另一片名《活色生香》登台),則注意到青壯時期阿莫多瓦把玩符號與宗教/歷史政治的明晰痕跡。

《顫抖的慾望》雖是1997年的作品,電影開門見山卻是1970年,將故事源起拉回佛朗哥獨裁政權晚期的西班牙,全國實施宵禁下的肅殺。從佛朗哥獨裁下的西班牙躍進到1990年代初、舉國歡騰籌辦巴賽隆納奧運的西班牙,圍繞著兩對男女的愛、情慾、嫉妒與佔有的故事,以及阿莫多瓦擅長的通俗劇形式,都成為政治激情與窒息的隱喻。

也是這樣的意識核心,讓電影首尾相呼應的兩場街頭生產,最終成為擺脫、告別法西斯政治下孤島心靈的宣言:《顫抖的慾望》最後一句臺詞,來自電影開場時出生的男嬰、即電影結尾時的父親,對著他將誕生在車上的新生兒這麼說,孩子,你或許和我一樣在街頭出生,但你再也不會孤單來到人間。縱然如某些影評所言,小說改編的《顫抖的慾望》硬是將時空背景改到佛朗哥獨裁時期,使電影的政治指涉不免牽強,但阿莫多瓦或許有他非如此不可的個人理由。

相較於政治指涉斧鑿痕跡過重的《顫抖的慾望》,早了近十年問世的《綑著你,困著我》手法卻更犀利也更高明精彩。電影從大特寫的聖母聖子畫像開始,未及說明圖案地點與作用如何,故事開場卻切換到出獄青年潛伏到電影拍攝現場,一段交織著戀慕、情慾與激烈佔有慾的綁票隨即登場。直到青年將他私作禁臠的女演員一起移置到女演員鄰居的公寓,我們才終於得知電影開場的聖母聖子畫像乃這間公寓的壁畫。

《綑著你,困著我》相當大膽挑釁地觸碰近乎恐怖情人與斯德哥爾摩情結的議題(雖然三十多年前還沒有恐怖情人的概念),而電影的喜劇收場、無人因犯罪而受到任何制裁,幾近無政府式的happy ending,大概冒犯不少現代女性主義者。但回頭想電影開始的聖母聖子圖像,若和片中男女主人翁的恐怖情人綁票犯、斯德哥爾摩情結相對位,則《綑著你,困著我》真正衝撞的恐怕是根深蒂固的基督教信仰的神聖性:聖母聖子的關係,莫非是強逼就範與委屈成愛?

這是否阿莫多瓦編寫《綑著你,困著我》的創作企圖,搜尋了一下沒有結果。但我相信他為電影用那樣的細部特寫開場,總該有他非如此不可的理由。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