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 11, 2018

2018台北電影節 十四顆蘋果 (2018)

今年是北影二十週年,影展擴大規模,參賽國片似乎也變多。我連續錯過了趙德胤的兩部紀錄片《挖玉石的人》(2015)與《翡翠之城》(2016),沈寂了一年後推出的《十四顆蘋果》便不再錯過。


受邀參加今年柏林影展的《十四顆蘋果》,見證了趙德胤近年往紀實更進一步的創作動向。以高度寫實的劇情片起家的趙德胤,自從《再見瓦城》(2016)時期最接近古典風格的劇情片後,彷彿快速轉向高度紀實色彩的紀錄片。或許趙德胤仍鍾情游擊隊式小巧靈活的電影攝製模式,也或許他如自己曾說過的,生活中俯拾即來數不完的故事,不如便將攝影機直接對準身邊實際的人事物。《十四顆蘋果》起因於長年工作夥伴王興洪因失眠多日加上諸事不順而困擾不已,王母請教算命師後得到的指示是,興洪要買十四顆蘋果,到偏遠村落中的一座寺廟待十四天,每天吃一個蘋果。這部片的內容便是興洪買十四顆蘋果、開拔到寺廟、落髮出家兩週的過程。

在我看來,《十四顆蘋果》似乎沒有什麼清楚的敘事架構,影片完全順著時序跟拍興洪在市場挑買蘋果,驅車跋涉到顯然偏遠不好找的村落後終於找到寺廟,落髮披袈裟,化緣、與當地信徒往來,吃蘋果過日子。紀實影像往往具備人類學、民族誌的色彩,不論有意與否,都或多或少反映或呼應文化活動與社會境況。電影完全沒有交代為什麼興洪必須吃那十四顆蘋果,為什麼是那座村那間廟,吃了蘋果後發生了什麼事;它甚至沒有「紀錄」興洪吃十四顆蘋果的過程。我們只看到興洪吃了大約六、七顆左右的蘋果,然後在某一次、也許就是吃第十四顆蘋果的當中,電影結束了。

或許吃蘋果與內省靈修或度化之間有什麼神秘的關聯,或是隱喻,但我看不出來,我認為即使有也不特別重要。對我來說,進入《十四顆蘋果》的關鍵,在於那十四天中電影所拍攝到的幾個段落。本片有大約六到七個持續很長一段時間的長鏡頭段落,每個段落都超過五分鐘之久,起於興洪在市場挑買蘋果,繼之他驅車渡河後和小孩交涉、請他們幫忙鋪稻草、好讓車子能行過沙地;接著是剃度後的興洪接受信徒的施捨奉獻,以及興洪與其他比丘出門化緣,也有和興洪無直接關聯、一行女子從河邊汲水後將水桶頂在頭上回到廟前,更有年長的比丘鬥嘴如何花費信徒的奉獻金,以及兩位年輕女子對著畫面之外的興洪聊旅外打工經驗談,等等。

以上每個與蘋果或興洪的遭遇可能毫無關聯的段落,無助於我們理解那十四顆蘋果的秘密,卻有豐富而珍貴的人類學價值。它們都是對於當地文化的側寫,都說了一個關於當地生活的故事。整整十分鐘的一行女子汲水步行回村的長鏡頭段落,沒有對白、沒有「劇情」,但它清楚道出當地水資源的匱乏以及取水(性別)勞動,讓我們跟著女子頂著水桶足足「走」十分鐘。兩名女子與興洪分享出國打工經驗談,也讓我們看到緬甸往泰國、新加坡、馬來西亞、中國等地的勞動見證。剃度後的興洪接受信徒恭謹誠敬的奉獻,物質生活匱乏的信徒仍設法獻出日常物品與金錢,體現深入當地的佛教禮儀與宗教力量;同時,我們也看到年長的佛僧,將信徒的獻金花用在看病甚至賭博等,暴露佛僧凡俗、甚至鄙陋的一面。

《十四顆蘋果》最後是否讓興洪度過難關,觀眾無法得知,但趙德胤讓我們再次看到邊陲、偏鄉的緬甸。或許這是趙德胤拍攝《十四顆蘋果》的意外收穫,但我更相信這才是本片的創作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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