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 15, 2018

2018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 藍 (Blue, 1993)


本屆台灣國際紀錄片影展的最後一天,看了英國導演Derek Jarman的作品《藍》。這部「片」,從頭到尾銀幕上如同以上畫面,足足「演」了75分鐘的大藍色塊。收攏在紀錄片影展放映,就體質看來該說更接近前衛色彩、實驗性質的非劇情片。在片中,因愛滋病而視力衰退、同時睜眼所見都泛著藍的賈曼,在銀幕上投射一大片的藍色色塊,讓我們模擬他眼中的世界。單調、色盲的銀幕,搭配的卻是飽滿肆溢的聲響:由樂音、響音、環境音烘托賈曼大量的獨白以及此起彼落的歌唱、醫院現場側錄的醫師診斷或護士叫號等,構築出賈曼罹患愛滋後的自況自剖、自嘲自哀,帶領我們一窺他的內心世界。

對我來說,由賈曼自述有如詩作般的文字所交織而成的《藍》,重點並不真的在於賈曼的自剖自況,也不在那既優美又孤絕的文字;重點在於賈曼透過這實驗性的形式,將這部片變成一場聲音表演。盯著一面藍幕、聽著聲響在耳際呢喃咆哮,和閉上眼睛只是聆聽—如果英文聽力夠好的話,意義基本上是一樣的。賈曼真正做到徹底的聲響演出,無文字藍幕「一鏡到底」,他甚至不讓電影結束時出現卡司表。

但台版的《藍》照慣例將中文字幕直接打在藍幕上。這固然是顧及國內觀眾的閱聽需求,然而卻也是這慣例使得主辦單位背叛了這部作品的創作企圖與藝術性。我們再也不是聽著賈曼的獨語呢喃,而是行禮如儀般恭讀那一排又一排的中文字幕。由此賈曼在《藍》所精心設計的聲響劇場便遭到破壞,觀眾終究還是在銀幕上閱讀了(除非高度自覺閉上雙眼)。或許主辦單位並未細想可能方案,如另外投映字幕、或是發放紙本哪怕販賣皆可;但展方偏偏沒多花點時間與心思做此考量,而正是這粗陋暴露了主辦單位並未充分意識到這部作品形式上的獨特與完整性。這真是非常可惜的事。

「聽」影過程中我忍不住想起婁燁的《推拿》(2015)。這部片以盲人推拿師為故事主軸,擅長在畫面形式上玩點小遊戲的婁燁,很聰明地做了較為平衡的處理;他在片頭先讓未知的旁白聲音演員以唱名的方式,唸出本片片名、導演、主要演員等片頭資訊,擺明了讓電影跳出故事的框架,又像說書般,讓電影為無法視見者服務。同時,《推拿》的攝影又屢屢模擬視覺障礙者的眼力,就像《藍》所採取的視覺策略,時而模糊、時而一片陰暗。《推拿》固然在這兩種影音設計上都只做半套,大部分時間又回復到古典的說故事方式,讓電影仍為大眾的視聽感官服務,但在那閃現的片刻,婁燁仍是帶領我們模擬了視障者的視聽感知方式,同時又不致讓字幕之類的「添加物」破壞作品的完整性——雖然電影仍是字幕通篇塞得滿滿。

如果當年賈曼有想到這樣的做法,在最後將卡司一一唸出來,在那四分之一世紀前的年代,想必會引起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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