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 19, 2017

看片小記 她的危險遊戲 (Elle, 2016)

(個人較偏愛這符合本片驚悚風格的海報)
在《她的危險遊戲》電影開場,還沒有畫面之時,我們先在一片漆黑的戲院中聽到男女喊叫、嘶吼、以及呻吟聲,混雜彷彿是扭打、碰撞、碎裂聲。接著是一隻黑貓端坐在地上,望向銀幕右後方的不知名事物,我們猜想那或許是剛才聽到的聲音。畫面隨即切換到一男一女匍匐在飯廳地板上,戴著滑雪面具、全身黑衣的男子壓在女子身上,顯然剛侵犯過她,並且隨手取布將精液擦拭過後丟下,便頭也不回轉身而去。我們猜測、後來也證實,伊莎貝雨蓓所飾演的女主人翁蜜雪兒受到性侵。但我們感到困惑:蜜雪兒並未因為大白天在自家被強暴而驚恐受創,也始終沒有報警。她將混亂的飯廳整理乾淨、沐浴沖洗,神定氣閒地打電話訂晚餐、迎接兒子來共享高級壽司、並照常上下班;她的工作還是帶領電玩團隊,設計既情色又暴力的打怪遊戲。

若按照常理來看,或者說就符合某個政治正確的角度來看,蜜雪兒對於自身遭遇的漠然、乃至整部《她的危險遊戲》都有點令人不解。不過,本片導演保羅范赫文自從整整三十年前走闖好萊塢的小經典《機器戰警》(RoboCop, 1987)開始,便不斷透過社會體制與人己關係來探討人性的暴力本質,《她的危險遊戲》亦然,並且性與暴力總是形影不離。從電影開場蜜雪兒遭到強暴開始,性的發生總是伴隨著不同程度的肢體暴力;電玩內容是赤裸裸的暴力,而蜜雪兒與銀行家鄰居的關係固然一開始就注定是扭曲而充滿暴力的,但就算是蜜雪兒與閨蜜丈夫的外遇,在床上也幾近暴力、與其說是激情毋寧更是洩慾。

從常理來看,整個蜜雪兒的世界幾乎全都是扭曲的,簡直有些光怪陸離:蜜雪兒遭強暴、並陸續收到性騷擾信息,她從未報警,卻找公司員工私下調查。遭性侵後的蜜雪兒面不改色地照常上班,並且在電競遊戲的設計開發會議上力陳怪獸侵佔女主角情節與畫面應該要更官能、更聳動、從而讓玩家有身歷其境般的真實感。她的母親打肉毒桿菌來保住美貌,並打算與年輕猛男結婚,蜜雪兒當著母親的面說若這是真的一定會殺了她;聖誕晚餐席間母親公布了訂婚的消息,蜜雪兒當場羞辱母親,換來母親中風腦死身亡。當蜜雪兒色誘銀行家鄰居,稍後發現鄰居竟然便是性侵她的兇手,蜜雪兒並未告發他、反而和他保持親近關係。蜜雪兒與獨子和分居丈夫的關係也在冷淡疏遠的邊緣維繫僅存的親情。而這一切都包裝在住好房開好車、錦衣玉食的中產階級生活表象下。

而當我們得知蜜雪兒經歷的不尋常童年時,才能理解為何會有陌生人將餐盤倒在她身上,而蜜雪兒的麻木與淡漠,似乎都得到了解釋。骨子裡這其實是非常陳腔濫調的邏輯,即暴力的不斷複製,而電玩、性侵、防狼噴霧、乃至槍械,無一不是這暴力的整個社會性循環的一節。職此,圍繞著蜜雪兒的這些扭曲與光怪陸離,也不過是反映真實世界的扭曲與光怪陸離罷了。

有人認為《她的危險遊戲》可看作蜜雪兒中於設計復仇成功的某種女性主義作品(這或許也說明了本片的中文譯名),但我不認為女性主義訴求是本片重點。蜜雪兒最後確實揪出性侵他的兇手,也設計復仇成功。但我認為保羅范赫文藉本片想要點出的無非仍是人性的暴力本質,以及暴力的不斷複製與生產;蜜雪兒的扭曲、麻木冷漠、以及最後的復仇,都無可避免地以暴制暴,甚至可能是以加倍的暴力來制裁原有的暴力,而兩者間沒有誰比誰更有正義、更有道德正當性。從第一秒鐘的強暴到最後一分鐘的正當防衛性殺人,都早已是當今這個崇拜暴力—並且是與性密不可分的暴力—並且在暴力的消費中無限循環的文化的一部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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