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 (風立ちぬ, 2013)
過去二十多年來、每出片即翻新日本影史票房紀錄、已成日本電影票房救世主的宮崎駿,推出新作《風起》隨即發表退休宣言,讓這部懷舊色彩濃烈的動畫立時成為影迷絕不可錯過的話題作品。或許也是這樣的特殊緣由,片商不讓國人久候,在本片仍於日本院線上映中便引進寶島,台日戲迷同時見證、或許也是心疼一個時代就此畫下句點。
《風起》奠基於史實,講的是成長於二戰前的飛機設計工程師堀越二郎的故事。自小便夢想乘翼翱翔天際的堀越二郎,在研究所畢業後進入三菱工業,負責航空器設計的工作。由於天賦、努力不懈、與長官賞識等的配合,在短短兩三年內設計出太平洋戰爭時橫行整個西太平洋上空的零式戰鬥機。除了逐夢的勵志故事外,本片也穿插淒美愛情故事線,搬演二郎與關東大地震時因緣邂逅的少女菜穗子重逢、進而互許終身、最後仍不免生離死別的催淚戲碼。
也罷,至少,「飛行」作為宮崎駿一個重要的創作關懷,仍是首尾一貫、初衷不改。回到電影本身,宮崎駿且保有其細膩、富詮釋深度的情節布局。我注意到,打本片開場的童年二郎之夢伊始,堀越二郎屢屢的昏睡、夢境與甦醒,成為鋪陳、銜接、或收攏一場戲的橋段。在百二十餘分鐘片長的篇幅裡,宮崎駿讓我們看著二郎至少(昏)睡三次、做夢三次以上。何以要有這樣的安排?宮崎駿想要表達甚麼?
比較容易聯想的說法可以從夢與現實的對比下手。堀越二郎得以在夢中與崇敬的飛機設計師對話、交心,對他來說或許不足以和現實中設計出自己理想飛機的成就感與滿足感相提並論;但若是考慮到自己設計的飛機終究成為戰爭機器,載一個又一個的日本青年去送死、然後運回一堆廢鐵,則夢裡要遠比現實美好多了。夢(想)是堀越二郎之所以成為堀越二郎的起點,而或許對宮崎駿來說,能夠回歸起點/初衷,才是堀越二郎啟動飛行夢想的最好歸宿。電影中的堀越二郎,此生的兩個最愛,飛機與菜穗子,兩者在他青春正盛時一起降臨、也同時離他而去。如果訣別是人生必要的幻滅,那麼,回到夢中的真實難道不是最好的治療嗎?也因此,片中的最後一場戲,堀越二郎在現實中哀悼零式戰機堆成的廢墟、同時在夢中與菜穗子告別,如此讓夢為現實灌注繼續生活的能量。
但我忍不住想,堀越二郎(昏)睡與夢的設計,或者還可以有另一個切入點:宮崎駿在堀越二郎身上投射自我認同。二郎實踐自己的兒時大志、設計出心目中完美的飛機,也許與他和幼時心嚮往之的義大利飛機設計師卡普羅尼的對話一樣,都是一場太過美妙的夢;而宮崎駿這一場超過三十載的動畫大師之路,成就幾多神話與幻夢,這生命旅途本身又何嘗不也是另一場夢?這麼說來,昏睡與夢成了本片的魔幻鑰匙,為我們開啟老年宮崎駿與青年堀越二郎之間的時空之門:是堀越二郎進入宮崎駿的夢中,也是宮崎駿進入了堀越二郎的夢,堀越二郎(昏)睡的,也是宮崎駿的長睡不醒。選擇以《風起》步下事業舞台的宮崎駿,或許還在半夢半醒之間,不知是仍在現實中、或是回到夢裡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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