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 22, 2021

永恆是悲傷的荒原

永恆族 (Eternals, 2021)

對我來說,《永恆族》的基本調性是悲傷與惆悵:十名永恆族人於七千年前來到地球,他們是堪稱造物主、位格與力量宛如至高無上的「天神族」Arishem的遣使,負責保護人類免於變異族Deviants騷擾。二十一世紀初的短短幾天內,永恆族歷經變異族再度襲擊,更遭逢不同重大變故,乃至四散各地的永恆族同時面臨自我質疑與生命危險。活在世間七千年的永恆族所遭逢的危機,不但是他們的任務、使命開始動搖,此危機更滲透到對於自己身份認同乃至存在意義的核心。與此同時,危及整個人類乃至地球存亡的重擊即將撲面而來,永恆族在選擇旁觀或出手搭救之間,面臨內部分裂。

作為漫威電影宇宙第四階段的高規格作品,《永恆族》托付給蒼茫詩意的獨立電影作者趙婷,似乎就註定了它要有迥異於活潑、熱鬧、逗趣、甚至有點卡通化的漫威電影的氣質。或好或壞,《永恆族》的特殊氣息的確無法否認;還有個說法是本片不是超級英雄電影,或者說它是趙婷科幻/漫威版的《遊牧人生》(Nomadland, 2020)。這麼說可能還有幾分道理:且不提兩部作品高度相似的荒原地景,這兩部片甚至是背靠背連著拍攝、而且用的是還同一部攝影機。

除此之外,緩慢沈穩的鏡頭語言,帶出永恆族們在蒼茫荒原與時間瀚海中的漂蕩,竟爾在七千年宛如沈睡的無知、不察後,才開始甦醒。迷惘與追尋,這果真便是趙婷自《遊牧人生》便開始的核心命題。而這樣的《永恆族》終不免悲傷;那種悵然若失,只有遺落了、或者說被拋離根本的認同,猛然醒悟從此無可歸宿,才能品嚐那無從訴說的感受。

《永恆族》更甚於《遊牧人生》者,在於它是一場太過漫長的告別,漫長到來不及揮手,又催促著上路,去赴一場吉凶未卜的旅程。

當然,《永恆族》仍有漫威血脈,故事從人物名諱到關係,都埋著呼之欲出的寓言式指涉。《永恆族》的超級英雄如同索爾,都直接援引自神話:飛向太陽的悲劇性英雄Ikaris/Icarus;能轉化非生命物質、性格溫柔而憐愛人類的Sersi/Circe;疾行如風的信使Makkari/Mercury;高高在上的女戰神Thena/雅典娜;神力無窮的Gilgamesh,援引自美索不達米亞神話英雄;淘氣小精靈Sprite… …簡言之,每個人物包括其名與性格不但有所本,也都各是有意義的符號,象徵他/她在這人物座標系上的位置。

《永恆族》也巧妙帶入其他傳說故事來為人物關係增色:金勾/Kingo以溫蒂、小飛俠彼得潘與叮噹仙子Tinker Bell之間的愛妒關係,點破Sersi、Ikaris、Sprite之間的三角戀。而長時間遺世獨立的Gilgamesh與Thena看似曖昧,兩人堅定不移的情誼卻更像是英雄惜英雄的革命情感。除此之外,《永恆族》更向當代種族與性別政治正確輸誠,不但幾乎平均分配各色人等、實現銀幕上的種族與世代正義,身障、跨種族與同志戀情都不缺席。《永恆族》無疑是漫威電影宇宙至今體現政治正確最徹底的作品。

即使有這麼多漂亮精彩的元素,也有超強卡司加持,《永恆族》仍難掩淡而無味之憾。何以如此?各家說法不一而足,我個人的想法是人物動機不夠清楚強烈。永恆族們歷七千年而首度遭逢重大而根本的認同危機,他們表現出來的情感卻頗為淡定,更像是漠然。這些猛然省悟於自身存在實乃一場龐大騙局的神族乃至變異族人,看起來都不像是遭逢直達核心的震撼,彷彿這《楚門的世界》(The Truman Show, 1998)、《脫稿玩家》(Free Guy, 2021)般的幻滅式覺醒,不過是他們七千年漫長旅程的一次顛簸。

話說回來,永恆族——以及變異族人面對揭露終極存在意義後的淡漠,或許呼應了他們真實身份的設定(礙於暴雷之嫌不透露細節),但那種對自身的疏冷也難掩《永恆族》過於雕琢視覺美感而輕忽人物的戲劇深度:所有人物對於自我認同與存在的真相,只有追尋而無探索,乃至於他們面對七千年來的人間悲劇,往往也維持著尷尬的疏離。片中出現的巨變接近「啟示/revelation/epiphany」時刻,而這使得永恆族乃至變異族的本質以及他們的亙古對抗,都瞬間可能變得虛幻無意義。但這些人面對啟示般的巨變,似乎並未充分感應其衝擊,以至於他們面對人類歷史上的巨變,比如說西班牙殖民帝國在中南美洲的屠戮、或是二次大戰導致破壞程度難以想像的原爆,在永恆族人當中引發最激烈的反應,頂多是Druig憤而動用自己的能力,如創立地下教派般領眾人出走而遺世獨立,或是像Phastos潛身在芝加哥郊區,安然過他同性伴侶家庭的生活。

有趣也不無道理的是,不論是Druig、Phastos、或乾脆躲得遠遠的Gilgamesh和Thena,他們的選擇都是遁世。事實上,就這點來說,所有永恆族人都是一樣的。也就是說,他們看遍七千年人類歷史的災難人禍,所謂不加干涉的「任務」,大約也和無動於衷沒什麼兩樣,到最後竟爾變成麻木不仁。從這裡來看永恆族對自身認同與存在意義的重新「追尋」,倒比較像是「接下來要做什麼」,而不是關於自身內在意義的探索。

這或許才是《永恆族》最讓人難受的悲劇:對自我的疏離。這麼說好了,如果永恆族這些神都不這麼想搞懂自己,我們又該怎麼懂他們,並為他們的悲愴感到悲愴、為他們的哀傷感到哀傷?於是,那瀰漫全片的悲傷,終究成為一種作態,缺乏飽滿動人的情感力道。《永恆族》這啟動漫威電影宇宙第四階段的強棒,畢竟讓人若有所失,也對第四階段的未來難抱更多期待。


*延伸閱讀:Richard Brody在The New Yorker頗不客氣但立論平穩的影評,大概是《永恆族》的許多負評中可讀性較高的,對於電影的缺失評點得很中肯食在,推薦一讀。

11月 16, 2021

看片小記 詭扯 (2021)

不知是否因為開場的動作戲就選在西門町的樂聲戲院後巷,《詭扯》得享樂聲千人巨幕廳放映的高規格待遇?既然有機會在這台北數一數二大的放映廳看片,時段又理想,還錯過就對不起自己了。

若要理清《詭扯》故事真正在說什麼、是否合理,或許就辜負了片名訊息:全片故事就是鬼扯。陳柏霖與黃尚和的角色究竟是警察還是流氓?他們在深山撞的是哪門子邪?陳以文為首的那幫人是農民還是喬裝的黑店匪徒?故事的最後究竟是黑吃黑,還是真見鬼?事實上,這些都不是那麼重要。本片重點根本不在故事內容,而在於故事元素與敘事方式。

從類型元素來說,《詭扯》是恐怖動作喜劇片,延續了《江湖無難事》(2019)、《逃出立法院》(2020)以來建立起的融合各類型元素的惡搞喜劇路線。而《詭扯》玩魔神仔玩警察流氓黑吃黑玩深山秘境玩懸疑玩搞笑,乃至大玩台語,都在諧仿國產商業片近年來的重要潮流。《詭扯》還通篇致敬兼玩《無間道》哏,搞笑精神直通無厘頭。

就這點來說,《詭扯》很有後設電影的況味,以電影諧擬電影、大幽國產商業片一默,無傷大雅的揶揄作用,其譏嘲更甚於電影說了什麼故事。但這絕不是在否定電影故事本身的效果,就商業喜劇片來說,《詭扯》算是達到它該有的娛樂作用了。這部由許富翔首度跨足電影界、翻拍自韓國電影《時失2公里》(2004)所繳出的首部劇情長片,還笑納台北電影獎男女配角雙獎、更風光入圍本屆金馬八項獎,成績已是相當好了。


*延伸閱讀:關於本片改編自韓國電影,中間還有個韓國政府設立、鼓勵電影產業跨國合作的「泛亞太內容基金」,《詭扯》發行商車庫娛樂為唯一參加此基金的國內公司。有這層關係,看得出韓國電影產業有計劃向外延伸影響力的企圖新。

11月 10, 2021

看片小記 洛基恐怖秀 (The Rocky Horror Picture Show, 1975)

(據說是首發海報,非常古典含蓄)
拜室友之邀,終於補課完成,看了號稱邪典之后的《洛基恐怖秀》。

這部擁有號稱史上放映最久(1976年美國上映至今未曾中斷、連續46年放映並持續翻新紀錄),寶島的金馬奇幻影展每年必映也場場秒殺等多項紀錄的傳奇作品,真的可以用導演「到底嗑了什麼」來總結觀影心得。即使是旅居美國十年、大可租片DVD便搞定的功課,就是這麼一再疏懶錯過,什麼藉口都沒用。當年為什麼會這樣一直錯過呢?這肯定是我至今看過最ㄎㄧㄤ、最妖、如此狂放挑釁卻又認真得有點可愛的作品,恐怕往後也難有作品能超越它的狂放不羈。

關於《洛基恐怖秀》的傳奇背後,相關資料與討論已經太多,像是50分鐘舞台劇改編電影、原卡司銀幕演出、初放映無人聞問、校園巡演及午夜場開始翻紅、最後一路邁進邪典殿堂至今高居神壇之巔,這些歷史都是影迷常識了。看著片中當年稚嫩青春的臉孔,後來成為銀幕上或音樂界的熟面孔,像是Susan Sarandon、Meat Loaf,我甚至要到Tim Curry後來卸下濃妝,才驚異不已地認出他,完全無法想像那樣張狂表演,居然是他的銀幕初登場。但片中卡司後來在幕前真正有聲有色的,也好像就這三位,彷彿眾人皆隨本片驚鴻一瞥,不免可惜。

《洛基恐怖秀》特意援引早期低成本科幻與恐怖片、以至於本身也成為B級片規格,上映之初或許難獲賞識,但如今都讓人津津樂道。片中的科學怪人與太空科幻元素,加上雌雄扮裝/同體博士、所創造的金髮猛男怪物/玩物所混雜的妖嬈、大膽挑釁的跨性別表態,直指當時正點燃整個西方社會的性別/同志平權運動;它在美學形式與敘事風格的使勁惡搞,也走在翻攪正典、歌頌次文化的後現代美學政治之先。這或許也說明了本片半世紀以來不減的魅力,因為叛逆挑釁、張狂自得的《洛基恐怖秀》,正是時代產物。

而這些元素還收攏在標準歌德恐怖文學的敘事模式,更加上典型歌舞片的架構,令人目不暇給、眼花撩亂。《洛基恐怖秀》還順勢嘲諷二十世紀中期美國社會保守深處、(不無刻板印象的)鄉鎮地區的純樸,也對當時美國通俗文化裡的校園甜心元素、早期搖滾樂略表致敬。Meat Loaf穿著皮衣、駕重機驚奇出場演唱貓王風格搖滾曲目的片段,頗有飛來一筆但不知所云的突兀,但一氣呵成的表演與動感十足的音樂,足以讓人忽略這突兀。甚至可以說,《洛基恐怖秀》的造型還啟迪了日後的《火爆浪子》(Grease, 1978)呢?

《洛基恐怖秀》玩得兇、玩得猛也玩得漂亮盡興,更示範了「邪典」的惡搞魅力與高度。放眼今日動輒貼上「邪典」標籤、卻既不狂放也不挑釁的作品,不免如此想,邪典也不是誰都玩得來的。這麼說吧,《洛基恐怖秀》於2005年獲得National Film Registry登錄美國國家圖書館典藏,有幾部邪典能得此殊榮?最接近的大約是《謀殺綠腳趾》(The Big Lebowski, 1998)和仍無緣得見的《獵人之夜》(The Night of the Hunter, 1955)了。

11月 02, 2021

漫遊羅馬,絕美浮世

絕美之城 (La grande bellezza, 2013)

囊括2014年金球獎與奧斯卡外語片獎、2013年歐洲電影獎最佳導演與最佳歐洲電影獎在內達60座大小獎項的《絕美之城》,國內的標準商業媒體行銷文案著眼於影片遍覽古城羅馬景致,較深入的文本討論則有故事主人翁Jep人生回顧與羅馬漫遊相互輝映的說法;也有從本片搜羅的八大藝術面面觀,來審視電影與城市對時間的追憶與省思。

這部我個人心目中的神作,講究、唯美且多變的鏡頭運動打造令人驚嘆的影像美學,同時不無自嘲地譏諷時下中產階級的膚淺浮華、虛偽媚俗的做作。但《絕美之城》更迷人的是它的情感,在譏嘲諷刺這虛華浮世的同時,以濃烈的惆悵與眷戀哀悼某種優雅的消逝。古羅馬廢墟般的遠去的青春年華,封存在博物館間、殘存在斗室裡的貴族餘暈,無人真正關注與欣賞、徒留自嘲的文字遊戲的「寫作」;140分鐘的《絕美之城》是對於羅馬的深情凝望,卻也無疑是一曲無盡憂傷的輓歌。這是《絕美之城》給我的感受,多年來深陷於那濃烈的哀情愁思,每每觀之仍難以自拔。

近日再看《絕美之城》,忍不住納悶一件事:這部由主人翁Jep漫遊羅馬所構築的城市光影,何以似乎少有論述從班雅明的「漫遊」(flânerie)來探討這部作品?就我所知,以城市為主要背景的電影千萬,但以城市為主題的電影卻不多;《絕美之城》雖以Jep為主人翁,電影隨他的雙眼遍覽古城羅馬的文化風景,毋寧也是羅馬向Jep展示其空間、或古怪或妖異的時下風尚、浪漫過往的吉光片羽、隱藏的歷史餘暉。在這人與城市的雙向交流中,Jep漫遊羅馬街頭,看似漫不經心的旁觀、實則細細品嚐,見證了這些日夜今昔的風景。

Jep那漫不經心卻顯然在做功課的漫遊,無疑是戲劇化的安排,藉此展現千年古城的今昔景緻。Jep的羅馬漫遊更宛如對班雅明的「漫遊」觀遙相應和。班雅明將「漫遊」理解為看似閒晃、實則仔細觀視深刻體察的街頭遊歷,在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歐洲城市如巴黎,雖然需要中產階級的閒情逸致,卻同時需要學者般的專注與藝術家的感受力,去發現、挖掘出城市中的驚奇與秘密。班雅明的參考來源波特萊爾對巴黎的「漫遊」心得集驚嘆、歡愉、悲戚等感受於一身;老年將至的Jep漫遊羅馬,在悠閒自適的姿態下,也交雜著困惑、愉悅、感嘆、憫然等情懷。

(永恆之城的絕世美景,優雅的衣著品味與身影:精心佈局打造的浪漫)

至於班雅明怎麼看羅馬,有一段耐人尋味的文字,出現在他1929年首度發表的"The Return of the Flâneur"這篇文章。這段文字先是提到「漫遊者」乃創生於巴黎,緊接著自問自答何以漫遊者未在羅馬出現。這場自問自答更像嘲諷:班雅明說,羅馬充斥的神廟、封閉的廣場、商店招牌、過多的光輝歷史與倥傯;這城市塞了過多的垃圾——班雅明如此形容,使得漫遊者樂於將古城讓給觀光客。這樣的漫遊者也樂於將羅馬給他的所有關於藝術家聚落、顯赫王族的宮殿等知識,用來交換哪怕只是一個風化破舊門檻的氣息、或是一片磚瓦的撫觸。

班雅明對羅馬如此刻薄乃至鄙夷,斥之為觀光客流連、商店迎合的媚俗之地,或許和當時巴黎的絕代風華有關。兩相對比之下,巴黎之於班雅明無疑還是個相當有活力、屬於巴黎人的城市;但由觀光客造訪、讚嘆的羅馬,卻已是歷史陳跡,死去的那個千年古城羅馬。

這麼說當然很不公平,況且班雅明對羅馬言盡於此,至少在那篇文章裡不再提起。但羅馬這座永恆之城,或許真的因充斥遊客、為了迎合遊客喜好,竟爾變得嗆俗而盡失雅緻。這可能是《絕美之城》以日本觀光客開場的諷喻,也可能是從外地來的劇作家最終選擇歸鄉的原因,更可能是Jep漫遊羅馬總擺脫不了惆悵的由來。畢竟,就連羅馬的羅馬人都媚俗、拜物、膚淺、虛假不堪,這城市還值得留戀嗎?

英國約克大學學者Temenuga Trifonova有篇精彩的長文,深入探討羅馬、《絕美之城》、費里尼《生活的甜蜜》(La dolce vita, 1960)與「漫遊」。文中一段提到「歸去」隱約而為《絕美之城》各人物的結局,包括Jep自己,所有人的移動軌跡最後都拋向了遠方、或彼世,留在永恆之城的只剩破落貴族或頹倒廢墟,也無一不是今日羅馬人的心靈寫照。而這回歸或許也是導演Paul Sorrentino長年旅居羅馬的某種自況。漫遊有點像旅居,遠望總是為了回眸,出航之後才要開始懷鄉;漫遊或旅居,都是向熟悉的那彼岸遙遙招手,異鄉遊子特別能體會這樣的心情。而Jep帶著不無憑弔之情漫遊羅馬街頭,最後也回歸了,卻如文中所述,他所漫遊的不是空間意義上的羅馬街道,而是時間意義上的羅馬,這座Jep旅居半生的城市之記憶甬道。Jep最後回到他與初戀情人的那個夏天,從而找到重新開始寫作的力量。

就這點來說,雖然這篇文章認為《絕美之城》同時想要與漫遊者和遊客對話,但或許前者更多些。的確,本片總免不了它的耽美影像而略顯陳腔濫調:那影像跟著Jep穿梭在羅馬景致迷人的地點,加上精巧的鏡頭語言與搭配中產階級的浪蕩生活,《絕美之城》展現的並非尋常市民生活的羅馬。這樣的漫遊者無法和波特萊爾逛遍巴黎的漫遊者相提並論,Jep終究是自戀、品味講究、墮落腐爛也要優雅唯美的城市漫遊者;而這樣的漫遊者只會流連在特定的城市角落、也只會有特定的觀看方式。

如果說《絕美之城》欠缺對於羅馬空間政治如階級、邊陲、資本全球化等面向的批判性思考,這批評並沒有問題。就這點來說,深入到羅馬較沒那麼光鮮角落的《生活的甜蜜》,確實展現費里尼的開闊眼界,相對之下也暴露《絕美之城》影像的強烈戀物情調,幾乎到了淫穢的程度。但《絕美之城》透過Jep這樣自戀自溺的中產階級知識份子,來憑弔他曾鍾愛的那細緻優雅的羅馬之消逝,則電影也就是關於美以及悲嘆美之遠逝,哪怕這哀嘆總有些矯情造作,至少它懂得自嘲,看見中產階級文化的空洞與虛幻。而《絕美之城》以漫遊來完成這趟Jep的緬懷與重生,也就有了它動人的視覺與情感力量。


*延伸閱讀:有個International Circulation of Italian Cinema網站,有篇發表於2019年的文章,整理了《絕美之城》各國主要影評的大致褒貶,可粗略得知這部作品在各地受歡迎或批評的狀況。顯然這部作品引起不少討論,本片在義大利乃至國際影壇的地位,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