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 28, 2021

彤,ㄊㄨㄥˊ,音同「童」、「同」,彡部四畫。

從我頭一次遇見這字的中小學時代,就記得這字的意思大約不脫「紅」這顏色。許慎也說得簡潔有力,《說文解字》對「彤」就這麼寥寥三字說明:「丹飾也」,後面追加解釋,塗上(彡)朱紅色(丹)。因此「彤」既是形容詞也是動詞,字的構成則充分說明它的會意字血統。

(沒那麼題外話:「彤」的部首「彡」讀做ㄕㄢ,音同「山」,當名詞用時意思是筆所畫的花紋,當形容詞用則有毛很長的意思。「彡」部的字很多,這裡就不討論了。)

「彤」的意思直到現在沒什麼增加或改變,兩千年來與朱紅色有關,頂多也有人從此姓,而且早在周朝就有紀錄,是個古老的姓氏。不過漢字皆可入姓,也無須在此細究。

之所以特別拿「彤」來做番文章,是發現這學期有些同學的名字讓我忍不住留意,像是「語彤」、「雨彤」,又或者像「映彤」、「曉彤」之類。從前不太去想,只覺得名字取得頗雅,映照著紅色、明亮的朱紅、訴說著朱紅也都能理解,甚至還有些瓊瑤的味道。但今日稍細想便感困惑,紅色的雨是什麼意思,又為何要取這樣的名字呢?

4月 14, 2021

阿莫多瓦數位修復兩帖

綑著你,困著我 (¡Átame!, 1989)
顫抖的慾望 (Carne trémula, 1997)

如果記得沒錯,這是台灣舉辦的第二次阿莫多瓦影展了。可能是第三次。這波參展的作品,主要集中在阿莫多瓦進入青年時期的1990年代,也有《玩美女人》(Volver, 2006)這類中年時期作品。之前已重溫《高跟鞋》(Tacones lejanos, 1991)、創作轉向重大意義的《我的母親》(Todo sobre mi madre, 1999),這次礙於行程,進戲院補課多於複習。

青壯時期的阿莫多瓦,固然一貫探討愛情的激烈,但見諸《綑著你,困著我》乃至《慾望法則》、《愛慾情狂》等作品,都以強烈的躁動與偶而為之的詼諧來展現那股激情;此時期的阿莫多瓦作品,也關注男性的脆弱,但有別於稍後的同志元素,而表現在異性戀男子肢體、情緒或心靈的扭曲。這次看《綑著你,困著我》與《顫抖的慾望》(早年曾以另一片名《活色生香》登台),則注意到青壯時期阿莫多瓦把玩符號與宗教/歷史政治的明晰痕跡。

《顫抖的慾望》雖是1997年的作品,電影開門見山卻是1970年,將故事源起拉回佛朗哥獨裁政權晚期的西班牙,全國實施宵禁下的肅殺。從佛朗哥獨裁下的西班牙躍進到1990年代初、舉國歡騰籌辦巴賽隆納奧運的西班牙,圍繞著兩對男女的愛、情慾、嫉妒與佔有的故事,以及阿莫多瓦擅長的通俗劇形式,都成為政治激情與窒息的隱喻。

也是這樣的意識核心,讓電影首尾相呼應的兩場街頭生產,最終成為擺脫、告別法西斯政治下孤島心靈的宣言:《顫抖的慾望》最後一句臺詞,來自電影開場時出生的男嬰、即電影結尾時的父親,對著他將誕生在車上的新生兒這麼說,孩子,你或許和我一樣在街頭出生,但你再也不會孤單來到人間。縱然如某些影評所言,小說改編的《顫抖的慾望》硬是將時空背景改到佛朗哥獨裁時期,使電影的政治指涉不免牽強,但阿莫多瓦或許有他非如此不可的個人理由。

相較於政治指涉斧鑿痕跡過重的《顫抖的慾望》,早了近十年問世的《綑著你,困著我》手法卻更犀利也更高明精彩。電影從大特寫的聖母聖子畫像開始,未及說明圖案地點與作用如何,故事開場卻切換到出獄青年潛伏到電影拍攝現場,一段交織著戀慕、情慾與激烈佔有慾的綁票隨即登場。直到青年將他私作禁臠的女演員一起移置到女演員鄰居的公寓,我們才終於得知電影開場的聖母聖子畫像乃這間公寓的壁畫。

《綑著你,困著我》相當大膽挑釁地觸碰近乎恐怖情人與斯德哥爾摩情結的議題(雖然三十多年前還沒有恐怖情人的概念),而電影的喜劇收場、無人因犯罪而受到任何制裁,幾近無政府式的happy ending,大概冒犯不少現代女性主義者。但回頭想電影開始的聖母聖子圖像,若和片中男女主人翁的恐怖情人綁票犯、斯德哥爾摩情結相對位,則《綑著你,困著我》真正衝撞的恐怕是根深蒂固的基督教信仰的神聖性:聖母聖子的關係,莫非是強逼就範與委屈成愛?

這是否阿莫多瓦編寫《綑著你,困著我》的創作企圖,搜尋了一下沒有結果。但我相信他為電影用那樣的細部特寫開場,總該有他非如此不可的理由。

4月 03, 2021

看片小記 伏魔殿 (2020)

國片自《海角七号》(2008)以來的「復興」,其中一項特色是新一波的本土化,頻頻向鄉土氣息濃烈的文化活動取材,傳統信仰因此愈趨成為國內影視作品的好用題材。單單是過去十年來,《陣頭》(2012)、《寒單》(2019)、短片《神算》(2013)及延伸影集《通靈少女》(2017)等作品,都分別在票房或口碑頗有斬獲。

去年推出首部劇情長片《逃出立法院》(2020)頗受關注的王逸帆,也繳出更上層樓的驚人短片《伏魔殿》,在去年十月的桃園電影節面世,日前由車庫娛樂引入院線。本片以不到25分鐘的篇幅,結合乩童信仰與虛構的神明伏魔娘娘,將亂倫、黑道等情節直指強凌弱的正義指控,催逼劇中人物與觀影情緒的瘋狂暴亂臨界點,召喚最終也最極端的弒親與反叛。

《伏魔殿》近乎失控的張狂與躁亂,透過表演、更透過攝影、剪接和音樂,展現得淋漓盡致。特別是剪接。我想我應該沒看錯,從電影開始、太保在(應該是)西門町暗巷襲擊女子等人之後,故事便脫離傳統的線性敘事。王逸帆將整個故事切成各段落彼此穿插錯接,最後再銜接回電影之初,在暗巷衝撞幫徒、襲擊女子的太保。整部《伏魔殿》與其說是首尾相銜的環形敘事,更像是封閉狂暴、情節破碎散亂的夢境。

驚人的是,如此癲狂暴亂的《伏魔殿》,仍能不失流暢地說完這關於太保、阿輕、廟祝與娘娘的故事。如此全面擾亂線性敘事卻仍能讓作品保持整體性,即使就篇幅輕巧的短片來說,在國片史上也屬罕見。身兼編、導、剪的王逸帆,證明了他令人驚嘆的創作爆發力與膽識,假以時日足成大器。


延伸閱讀:關於王逸帆的創作歷程,可參考BIOS Monthly的專訪;另外,傅紀綱在關鍵評論網的評論對於《伏魔殿》的政治隱喻有相當棒的解析,值得一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