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幾年來,隨敘利亞內戰與難民離散至全球,敘利亞與難民主題電影開始在世界影壇發聲。國內影展或院線引進的作品中,有幸看過紀錄片《敘利亞愛情故事》(A Syrian Love Story, 2015),以及在各大影展上光芒四射的黎巴嫩劇情片《我想有個家》(Capharnaüm, 2018),分別側寫敘利亞難民離散他方的生命軌跡。
去年在世界影展炸開熱度的英國、敘利亞合製作品《親愛的莎瑪》,從歐洲電影獎最佳紀錄片獎得主、坎城影展最佳紀錄片獎(L'Œil d'or)得主、今年英國奧斯卡(BAFTA)紀錄片獎得主,一路闖進今年奧斯卡紀錄片獎入圍,為敘利亞苦難故事提供一個親身經歷的視野。片名中的「莎瑪」,是導演之一Waad Al-Kateab的女兒。我們從預告片中不時閃現的影像與畫外音得知,這部片是Waad對新生女兒的影像家書;但這部作品也是她紀錄敘利亞古城阿勒坡(Aleppo)圍城近年的第一現場影像紀錄。2011年敘利亞陷入內戰以來,自由派的反抗軍便遭阿薩德的君主獨裁政權圍剿,其中還有邊境的庫德族問題,導致土耳其等中東國家、乃至俄羅斯都捲進這場「內戰」。
2016年間,屬自由派、擁有五千年歷史、曾以兩百萬人口坐擁敘利亞第一大城的阿勒坡,受到阿薩德政府軍與俄羅斯盟軍的圍攻。圍城伊始,自由派的Waad才剛從大學畢業,擔任自由記者,拾起攝影機開始記錄圍城下的阿勒坡景象。這段持續將近一年的圍城期間,莎瑪誕生在當時阿勒坡僅存的一間醫院,Waad的身份從新婚妻子搖身一變成為新手媽媽;同時,電影也見證了阿勒坡在不斷的坦克與空投炸彈轟炸下,城市淪為廢墟,自由派遭絕殺式圍困。影像不斷交錯在Waad一家三口的溫暖時刻、醫院的鮮血與屍體、以及城市廢墟之間;Waad也在進出畫框之間,反複對莎瑪溫柔訴說親情,不免自省自問生下莎瑪、堅持留在阿勒坡,是不是明智的選擇。
有別於其他關於敘利亞難民離散的影像作品,《親愛的莎瑪》彌足珍貴之處在於它應該是第一部以第一人稱視角、在敘利亞內戰現場拍攝的作品。《親愛的莎瑪》充分發揮紀實影像逼視現實的魅力與張力,以撼人的臨場感與真實感,讓我們領受圍城下的阿勒坡人事艱苦。單是醫院遭轟炸、斷臂殘肢、搶救胎兒、屍體橫陳的影像,就足以讓這些具有史詩重量的見證影史留名。它賦予自由派反抗軍這抽象的詞彙真實的面目與血肉;這些困守在阿勒坡的反抗軍,並不總是愁眉苦臉,也沒有捨我其誰的悲壯,他們只是想爭取那麼點自由,並且留在家鄉,卻因此遭政府圍剿,還得苦中作樂、試著維持正常家庭生活。而慘酷也好、酸楚也罷,也都因為Waad一貫溫和柔情的口白,為影像注入女性的溫暖視角與母性光輝。
觀看《親愛的莎瑪》時,那些不斷挑戰觀眾耐受極限的慘酷影像與阿勒坡自由派的絕境,也讓我不由得想到那些逼得他們苦難至此的阿薩德政權。整部電影不時閃現阿薩德政府軍與俄羅斯盟軍的直升機、轟炸機,從高空呼嘯而過,坦克車砲彈與機槍子彈的爆裂聲更無所不在,但全片沒有任何畫面帶到獨裁君主阿薩德。我不禁揣測這是否Waad在專注呈現阿勒坡圍城的同時,也有意迴避探討解析、批判控訴阿薩德政權?這種有意迴避是一種閃躲還是沈默的指控,電影沒有給我們太多線索;不過,無形、沈默的阿薩德,卻也同時無所不在,其冷酷殘暴的獨裁殺傷力,緊緊勒在阿勒坡反抗軍每個人的咽喉。
這是觀看《親愛的莎瑪》最讓我感受真切的壓迫感,如同降落在醫院裡未爆的那顆砲彈,眾人摸著它,在圍城的寒冬深處感受它的溫暖,說笑著阿薩德政府軍的「恩賜」。我們看著反抗軍們的苦中作樂,那未爆彈就是看似無害卻也致命的獨裁政權,令人感到不寒而慄。
*延伸閱讀:《親愛的莎瑪》官網有些評論與報導,對於認識這部作品應有幫助,提供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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