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 07, 2015

維也納 藝術史博物館 (Kunsthistorisches Museum Vienna)

這次維也納的博物館/美術館行程的重頭戲,莫過於位在Leopold Museum與霍夫堡皇宮之間的藝術史博物館。這棟壯闊得像王宮殿堂的建築物,位於霍夫堡皇宮的西南方,是專門為了收藏與展示藝術品而打造的建築。這座博物館與正對面的自然歷史博物館(Naturhistorisches Museum),都是在奧匈帝國的開國君主法蘭茲約瑟夫一世(Franz Joseph I)在奧匈帝國開張後不久設立的,以長達二十年的時間打造、終於在1891年完工啟用,在世界級的博物館中算是頗為年輕的後進。

然而,可別因其資淺而小看這座博物館,說它傾全國之力打造頂級戰力毫不誇張。奧地利從哈布斯堡王朝、經歷奧地利帝國,到了1848年以十八歲之齡登基的法蘭茲約瑟夫身兼匈牙利、克羅埃西亞與波希米亞國王,已累積將近五世紀的功業。法蘭茲約瑟夫在1867年將治下領土整併為奧匈帝國,狹無比豐沛的政治實力與資源,除了拆除維也納城牆、興築環城道路,也同時決定興建一座足以容納並且展示哈布斯堡王室五百年來所收藏、累積的數量龐大的藝術品。皇帝因而決定在皇宮隔著環城道路的另一側,建造這麼一座博物館。

(藝術史博物館入口,大廳不算壯闊,但樓梯很有氣勢)

說白一點,法蘭茲約瑟夫這大刀闊斧的工程無非是宣揚國威,甚至說鋪張豪奢也不為過;但此舉也庇蔭後人,成了奧地利的驕傲,並造福所有來此朝拜藝術寶藏的遊客。藝術史博物館的館藏之多,正如其氣勢十足的頭銜所示,當真能概觀中世紀到十八世紀末的歐洲繪畫藝術,肯定是我這次歐洲行逛過最規模浩瀚的博物館。這裏雖無像羅浮宮的蒙娜麗莎那種名滿天下的鎮店之寶,也不像大都會博物館能霸氣逼人地在正廳內擺一座產地配送的埃及神廟,但仍有不少重量級畫作。館內收藏較多的是從文藝復興到巴洛克時期的畫作,杜勒(Albrecht Dürer, 1471-1528)、提香(Tiziano Vecellio)、卡拉瓦喬(Michelangelo Merisi da Caravaggio, 1571-1610)、委拉斯蓋茲(Diego Velázquez, 1599-1660)、魯本斯(Peter Paul Rubens, 1577-1640)、林布蘭(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 Rijn, 1606-1669),從中小尺寸的肖像或靜物畫,到巴洛克時期由教堂訂製的超大尺寸宗教畫,應有盡有。

(關於林布蘭的宗教背景,Y認為林布蘭似乎與新教教會較為親近。若這點屬實,那麼對於巴洛克畫派大將林布蘭來講相當不尋常。英文維基百科上是這麼說的:林布蘭生母為羅馬天主教徒,生父則屬於荷蘭改革教派;雖然林布蘭的作品常反映基督教信仰,他本人卻似乎沒有和任何一個教會或教派有什麼深刻的關係,也沒有證據顯示他屬於任何一個教會。好吧,目前也只能採用這說法。)

(老布魯哲爾的1565年作品The Hunters in the Snow,直接啟發Roy Andersson的2014年電影《鴿子在樹枝上沈思》)

在藝術史博物館一待就是三個小時,雖說站得兩腿發疼,卻是一場豐收,甚至有些意猶未盡。令我比較感興趣或有共鳴的畫家畫作,包括十八世紀少見以地景畫馳名的Bernardo Bellotto (1721-1780),即使在工業城市開始四處竄起、都市化開始加速、城市文化越見成熟與多元的年代,如Bellotto以城市地景為主題的畫家仍不多見,能成名者更少之又少。另外,全館極罕見、至少是我當天在館裡見到的唯一女畫家Louise Elisabeth Vigée-Lebrun (1755-1842),也讓人遙想那個女人根本還無法受教育的年代,需要多少的天時地利人和,才能成為名留史冊的藝術家?至於在文藝復興晚期用蔬菜水果等物件的拼貼圖樣畫出四季、四元素等極具非常後現代色彩系列作品、但據說當年既不受矚目、後來討論度也不是很高的Giuseppe Arcimboldo (1527-1593),怎麼看都覺得妙趣橫生,在莊嚴肅穆的藝術史博物館顯得非常不「合群」。此外還有老布魯哲爾(Pieter Bruegel the Elder),筆觸與題材皆獨特、濃厚的風俗畫色彩在文藝復興風潮中獨樹一格;其1563年的巴別塔畫作,更成為最廣為使用的巴別塔影像。

(The Librarian, in 1566, by Arcimboldo)
(關於林布蘭有兩點耐人尋味:為什麼在中文裡,幾乎所有的畫家都以姓稱呼,唯獨林布蘭以名稱呼?是單純的約定俗成呢,還是當時翻譯覺得「萊恩」這名字太通俗?還有,林布蘭的自畫像超級多的。為什麼?是因為這樣就不需要麻豆,隨時擺面鏡子想畫就可以畫嗎?)

來這趟維也納當真受用不少。一直以來,我只是聽過幾個國內比較常介紹的經典級畫家畫作,從來沒能對他們的時代背景、風格與前後關係有更具體的認識。這次在維也納的博物館美術館行程,對我來說雖然仍只是摸了歐洲繪畫藝術的皮毛,有關更細膩的流派與風格的更迭,可能還需要個十年功來掌握;但是這樣密集看展下來,確實有助於我建立比較清楚的脈絡、風格流變等線索。

我就在某個晚餐,和Y偶然聊起這樣的話題:十七世紀的歐洲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使得繪畫藝術會產生劇變,從文藝復興走向巴洛克。我們自然只是閒聊,但稍微整理一下十七世紀歐洲文明與社會政治的進程,卻也耙梳了幾個關鍵的歷史轉折。根據我的筆記,十七世紀的歐洲隨著十字軍東征的告終,雄踞東方的鄂圖曼土耳其帝國持續發光發熱,是被歷史遺忘的哲學、科學與藝術中心;而博斯普魯斯海峽的此端,文藝復興的文明動力則在北移的過程中漸漸稀釋或質變,更讓米蘭、威尼斯等一線城市從盛極開始走向沒落。

而十七世紀的西歐,則是(第一波)殖民帝國的海外擴張開啟海權時代與海上貿易;而從神聖羅馬帝國爆發的三十年戰爭(1618-1648)蔓延全歐,直接導致西班牙盛極而衰以及法國代之而起;太陽王路易十四提出天然疆界說,將波旁王朝推向巔峰。中產階級的商品與消費文化,也在這些紛擾與波動中逐漸成形,海線城市如安特衛普、阿姆斯特丹以熱絡的貿易活力,與中歐大城布拉格競逐風騷。城市文明也因此開始浮現今天所謂國際都會的雛形。十七世紀的倫敦、巴黎、維也納,才正要浮上檯面。

十七世紀的歐洲人文風景與思潮,可說是這些文明進程的產物。十六世紀即啟動的宗教改革是最直接、也是影響最深遠的運動之一。布拉格的Jan Hus、德國的馬丁路德與法國的喀爾文,不但批判羅馬教廷的威權、僵化與腐敗,鼓勵人獨自、直接面對上帝的信念,更進一步啟發後來的個人主義思維。而宗教改革的火花啟動羅馬教會的抵制,則讓反宗教改革的產物出現了巴洛克藝術,強調感性、以華麗裝飾性的線條、圖案、色彩、戲劇性明暗對比來視覺化宗教崇拜的情感表現。從藝術史博物館的介紹與若干傳記電影的介紹,巴洛克時期畫家如卡拉瓦喬、林布蘭、魯本斯等人,畫作的雇主多是天主教會(也是因為當時像天主教會這樣有足夠財力訂製大型油畫者極少)。

十七世紀歐洲的思潮流變還有一支:文藝復興激發的人文主義走到十七世紀,在哥白尼(1473-1543)與笛卡爾(1596-1650)的啟發與刺激下,逐漸質變、激盪出科學與理性主義。自古希臘哲學開啟的身心二元論辯,從此由心智獲得壓倒性勝利,並且由歐洲輻散出去,還帶動十八世紀的啟蒙運動。十七世紀短短百年裡由歐洲貴族、航海家、新舊教士、中產階級商人、文士哲人等掀起的千重浪,用驚心動魄、波瀾壯闊來形容,應該不算誇張。在這脈絡下尋思歐洲的(建築)藝術由歌德逐漸轉向巴洛克,也比較能理解其戲劇性的轉折。

十七世紀的歐洲,真的搞得我好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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