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城廣場往北走,通過頂級精品名店一列排開的Parizska,大約三分鐘就進入同樣歷史悠久的猶太區。我們來到猶太區的午後,苦雨陰霾緊緊壓著城市,彷彿在回應猶太人數千年的漫長遭排擠甚至迫害的苦難歷史,也有流不盡澀澀的淚。猶太人與歐洲其他族裔的恩怨糾結極深,正如同以色列與巴勒斯坦的難題幾乎是解不開的結。人都說猶太人的苦難不足以合理化以色列對於巴勒斯坦人的暴虐;反之亦然,以色列對巴勒斯坦人迫害之不義,也不應抵銷歐洲歷史上對猶太人排擠之不義。
布拉格的猶太人聚落大約中世紀成形,當時這個距離舊城廣場幾步之遙的區域還不在布拉格的範圍內。但這並不代表這裡的猶太人免於公然的歧視。事實上,之所以叫做猶太區的一個理由,在於近千年來布拉格的猶太人被限制只能居住在這個區域裡。而布拉格、或神聖羅馬帝國對於猶太人的刁難從沒少過:他們不能從事公職;十六世紀時此地法律規定,猶太人必須穿戴黃色環狀物作為識別;1850年此區正式納入布拉格市,但十九世紀也是猶太區逐漸成為貧民窟的時期,乃至於市政府於世紀末下令強制清掃拆除區內許多建物。如今的猶太區,除了一些公共建築與猶太教堂(synagogue),多是此次大清掃後才修築的。
(猶太墓園一景,比所謂的亂葬岡還像亂葬岡) |
我們在猶太區的時間大多在這些猶太教堂間逗留。這裡也特別能看得出猶太人對於自己歷史與傳統的重視以及凝聚力的基礎。他們針對區內幾間重要的猶太教堂設計了一套行程,提供不同組合的套票;不僅每一站都嚴格驗票,驗票也完全電子化,彷彿在這猶太區內有自己的行政系統,規劃、統合與執行這橫跨三五座猶太教堂的遊覽。
套票並不便宜但非常值得。我們買的是第二貴的票,每人要價480捷克克朗,只略過一站文物館沒看。個人認為特別值得一看的有布拉格第二老的猶太教堂The Pinkas Synagogue,起鑑於十五世紀晚期;然其特別之處並不完全是因為它歷史悠久,而是這裡二樓密密麻麻寫滿了文字,是紀念納粹的猶太大屠殺當中,那些被送去集中營卻沒能回來的77297名猶太裔的捷克斯拉夫公民。七萬七千兩百九十七位永遠回不了家的人,他們的名字寫在這猶太教堂的二樓牆上,使Pinkas成為布拉格猶太人的大屠殺紀念館,而我們在那裡也真的見到有人在牆上尋找某個名字。或許那是他們的家人,或許是他們失聯的鄰居、朋友;對他們來說,那不是小說電影情節或教科書章節,而依然是活生生、不太遙遠的家族記憶。
夾在Pinkas、Klausen Synagogue、以及The Neo-Romanesque Ceremonial Hall之間的猶太墓園,從1478到1787,超過三百年的時間裡,是全布拉格唯一合法的猶太人墓園。單單是埋葬某一族裔的地點還有法律規定的地域範圍,就令人難以想像。更令人難以想像的是,這說大其實並不能算是遼闊寬敞的空間裡,數得出來的墓碑共有超過12000片;然而據估計,這墓園在三百年來總共(必須)埋葬了超過十萬人,層層疊疊達十二層的死者屍體。行在墓園中,走在歪曲斜插得無比侷促的千百墓碑間,不得不納悶宗教何以能挑起如此根深蒂固的歧視與仇恨,同時也很難不感受到猶太人放逐千年的無奈與悽苦。
由於猶太墓園在十八世紀末終止埋葬事務,可想而知,也是猶太人的布拉格作家卡夫卡不可能葬於此地。據了解,卡夫卡之墓在另一座較新的猶太墓園,位於布拉格市的東南方,位於綠線地鐵Flora站附近。我們後來選擇放棄過去致意,好像也沒感覺有什麼損失。
(Spanish Synagogue絢爛奪目的大廳。我很努力用我的手機拍下來的畫面,希望能傳達出那富麗堂皇之萬一) |
猶太墓園裡濕漉漉的沈重,到了全歐洲最老猶太教堂、也是全布拉格最早的哥德式建築之一的Old-New Synagogue,則幻化為古樸的肅穆。教堂內部幾乎沒有什麼雕飾漆畫,倒像座石窟,正廳窄小侷促,保留下來的木製桌椅,透露樸拙靜謐的氣息。這也是我們走過的猶太教堂中,唯一一座要求男性訪客戴上猶太禮帽的場所。為什麼只有男性需要戴呢?又是一個需要查資料的問題。往東一些的Spanish Synagogue,原址曾是布拉格最老的猶太教堂;現存建築為十九世紀完工、也因此相對新穎、帶有摩爾風(Moorish)的富麗。一樣的莊嚴,三種模樣,綜看猶太信仰的形變。離開猶太區時,仍是濕漉漉,帶了慘灰色的涼意。
國家畫廊
猶太區往北、過了Vltava河,多是一般住宅區,景點較少。不過,對於逛博物館有興趣的朋友絕對不要錯過國家畫廊(National Gallery)。布拉格的國家畫廊至少有五六個分館,收藏與展覽品的主題也各不相同;位於猶太區以北的Trade Fair Palace分館是由貿易中心改建而成,收藏的是較近代的捷克繪畫。由於距離有些遠,建議搭乘地鐵紅線到Vtlavská站,再往西北方走,十分鐘內可到。
(Trade Fair Palace挑高至屋頂的大廳內部。應是建築原本的設計) |
慕夏在生前就是個狂熱的斯拉夫民族主義者,雖生於捷克、成名於巴黎並旅居花都多年,卻不曾忘情於他的祖國。早在1899年、慕夏的事業進入高峰不久,他就開始構思要畫一系列的巨幅畫作,來呈現他眼中的斯拉夫民族命運。當慕夏於1909年籌到足夠的資金後,便從1910年開始陸續創作,到1928年創作完畢時,共繪製二十幅系列作品;這二十幅巨型創作,每一片畫布都大得令人咋舌:大者達六公尺高、八公尺寬,小者也有四公尺高、六公尺寬。而且這二十幅畫作並未按照歷史事件發生的時序創作;慕夏有時會先畫後來發生的事件,再回過頭去畫之前的事件(或傳說),而這再再顯示慕夏的這系列巨作,需要多少的資料收集與多縝密的規劃。你必須親自站在這二十幅繪畫的面前,感受它的巨大、想像它每一幅畫的繪製完成所需要耗費的時間與技術上的精準度,以及支撐這二十幅畫的完成、其背後那無比驚人的熱情和毅力,才能體會這浩大工程的不可思議。
雖然慕夏作品的強烈商業性格,使他在後世較難進入美學討論的範疇,也不被認可達到像是莫內、保羅克利等藝術家的高度。他的作品與風格在日後再度風行,也多停留在通俗或商業藝術的層次;但在他創作《斯拉夫史詩》的當下,在被那不可思議的熱情與意志力所催動著繪製那二十幅巨大畫作的每個時刻,慕夏無疑是個藝術家。更令人肅然起敬的是,慕夏完成《斯拉夫史詩》後(其實有一幅並未真正完成),最後與贊助者決定全數捐贈給他的國家捷克(雖然日後發生了些許所有權紛爭)。
原來,那二十幅《斯拉夫史詩》分別由不同人士或機構收藏而四散各地;但很幸運,國家畫廊的Trade Fair Palace分館收攏了全數畫作,並於2013至2016年舉辦一次長期的特展,讓大眾能一次親睹這令人嘆為觀止的系列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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