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 28, 2021

臨演《美國女孩》手記

本(58)屆金馬獎入圍七項、最終奪最佳新導演、最佳新演員與最佳攝影獎,另獲觀眾票選最佳影片與國際影評人費比西獎的黑馬《美國女孩》,對我來說有獨特意義。導演阮鳳儀不僅是多年私交,也因這層關係,我從《美國女孩》的劇本創作階段、甚至更早的「前傳」短片《姊姊》(2018)就近身觀察、間接參與了阮導演的創作歷程。

事實上,就在《美國女孩》拍攝期間,我更收到阮導演邀請,在片中演個有對白的小角色。這次臨演雖然不是我的第一次幕前演出,卻是我頭一次實際參與電影拍攝,哪怕只是一個上午、一場戲、銀幕時間不過一分多鐘,都是彌足珍貴的難得經驗。悶著頭看電影寫電影這些年,到了《美國女孩》才有第一次從讀劇本、演出、小螢幕看初剪、到大銀幕看成品,相對完整的歷練。雖然只是間接參與,雖然畢竟沒能體驗後製,總是第一次。

因此這篇關於《美國女孩》的種種,我想從拍攝/演出筆記開始談起。

去年某個天還未亮的清晨,我開車來到新北新店崇光女中。下了半夜的雨還留著雨絲,地面猶濕漉,我開著Google Map確保沒走錯。雖然在新店這一代度過童年,但畢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這裡開路起高樓,很多街景早不是兒時記憶。總算沒出差錯走進校門,沒浪費時間便找到拍攝團隊。那是個週末早晨,學校不上課,大清早還有人群聚集,九成不是學生。

我和負責聯繫的助理照了面,就被領進一間教室,搬開桌椅、架起單人帳篷,就地成為臨時的化妝與更衣間。事先準備了款式與顏色看起來都比較內斂、略顯保守的襯衫,以符合我飾演的人物身份;即使如此,還是給要求要換一條更老氣的格子紋路棉質長褲,化妝人員也來簡單俐落地梳化一番。只是個沒有特寫的臨演,妝不必太仔細。

梳化完畢,給帶到位於另個樓層的拍攝場地。也是間教室,工作人員大致都到齊,打光、攝影組、助理、導演都在;軌道已經架好,攝影機也就位,攝影組來回調整鏡位與燈光,場記、助理來回與導演確認細節,生氣勃勃的現場。不過,演員似乎都還沒進場。

因為和阮導略有私交,我就被帶到她身邊打個招呼。事實上,也是要套點招。雖然在受邀之初就知道自己大概要演的角色,但究竟是哪一場戲、人物背景資料、戲的內容、戲分輕重,一概不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台詞。阮導很熱情跟我打了招呼,向助理要來一杯熱拿鐵,將拍攝劇本塞給我,俐落地解釋這場戲、我的角色與台詞。噢,原來是有台詞的。雖然知道自己的角色一點也不重要,但我還是纏著導演問東問西,這角色的背景如何,在怎樣的脈絡與情境下說出這樣的話,又這句台詞需要怎樣的情緒與抑揚頓挫等聲音表情,等等。甚至對於穿在身上的衣物是否符合時代與情境要求這類細節,我都想一一確認過。

但說穿了這場戲其實不長,似乎也不是太關鍵的戲,我所飾演的角色自然不會、也無須太過獎就。簡單來說,這場戲有點像是一個過場,藉由林嘉欣飾演的媽媽與其他家長的對峙來點出女兒芳儀在班上的處境。這場戲的重要性還在於,原本關係一直緊繃的母女二人,經由這次插曲,巧妙地流露母親挺身而出捍衛女兒的親情。當然,戲裡的芳儀始終不會知道母親的這些。

雖然我和林嘉欣、張詩盈幾位金馬獎得主等級的演員同場,但我和她們沒有對手戲,倒是和飾演老師的夏于喬對上兩句話,也是我唯一的一句台詞。説不上針鋒相對,但場面有些緊張。這是場低氣壓的戲,情緒無法放鬆遊戲。或許是這原因,反而夏于喬、林嘉欣都吃了些螺絲。但整場戲拍下來,只有兩到三次NG。

我們這些不是鏡頭焦點的臨演,當然感覺不到那種緊張。在那個現場,我花最多時間相處的自然是其他臨演。那場戲的臨演,有「專業」臨演、經紀公司派來的簽約龍套演員,也有像我這樣的真正臨演。與我互動最多的那位,是崇光女中的學生家長,年紀和我相近的一位媽媽。她告訴我,因為這部片來學校拍攝,動用一些學生在片中演出,也順便請了這些學生的家長來參與,便有了這次的臨演機會。

在等待調燈光、調鏡位、補妝的漫長過程中,我和這位家長天南地北亂聊,從崇光的教學與校風、新店的居住環境,聊到她從中部北漂求學、後來落腳定居的人生軌跡。反正沒其他事可做,總是得殺時間。但這場亂聊很是這次拍戲經驗的加碼送,這位萍水相逢的朋友很樂意分享,我也聽得津津有味。

有我講台詞的那段戲最後才拍,中間很長的空檔就在殺時間亂聊度過。終於輪到那段戲,包括我講台詞,總共拍了不下十種不同的鏡位與鏡次;事實上,幾乎沒有一個take是一次就拍成,所有的鏡頭都拍了兩、三個take以上。還有,我也忍不住注意到,那個中間很長的空檔,還包括了相當長的一段暫停時間,整個劇組等候燈光組調整燈光。

對於導演尋找最理想的鏡頭語言而變換與重複嘗試鏡位鏡次,我不意外;我暗暗感到納罕的是,為什麼要大費周章調整燈光?而且重點是,當時室外陰雨的狀況下,室內光線相當不足,而整場戲卻沒有任何室內光源。為什麼不在室內架個哪怕只是微弱的光源也好?人的臉都一片黯淡,到時候銀幕上能發揮怎樣的戲劇作用?

看電影有幾分樣、卻對拍電影毫無經驗如我,當時沒能立即領悟箇中奧妙與這場戲乃至於整部電影的美學考量。一直要到看完初剪、甚至進戲院看大銀幕,才感受到並懂得貼近、欣賞阮導的創作思維。另外一點也是,我講台詞的那場戲拍完沒過多久,阮導宣布那場戲wrap,收工了。演員、劇組從現場一哄而散,阮導忙著當天接下來的行程,我也不好多逗留巴著閒聊,回到更衣室拿了東西,也沒和阮導好好道別,彷彿躲著什麼似地草草離開現場。

就這樣,我結束了寶貴的臨演半日行。進到崇光校門時天還未亮、濛濛細雨,離開時天仍陰霾、而雨已停,看看手機,是近午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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