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 21, 2021

看片小記 脫稿玩家 (Free Guy, 2021)

《脫稿玩家》可能是我近期看過最沮喪的喜劇片。

別誤會,《脫稿玩家》情節豐富、處處笑點、娛樂性高,是相當聰明俏皮、可愛有趣的商業片。片中的兩個真實世界,物理真實世界裡科技宅工程師的大反攻兼真愛告白,虛擬世界裡覺醒的人工智慧蓋伊帶領同胞找到世外桃源,都完成各自的happy ending。自由的普通人(形容詞free + guy)或解放世人(動詞free + guy),兩個任務都達成了,皆大歡喜的結局。

但在感動歡欣的淚水之餘,細想《脫稿玩家》故事背後的訊息,我幾乎確定這是一部見證時代的悲劇。

乍看之下,《脫稿玩家》很有《楚門的世界》(Truman’s World, 1998)的影子 ,但是就虛擬人物的覺醒與充分意識到自身存在的極限來說,本片架構與核心訊息更像另一部同時期的科幻佳作《異次元駭客》(The Thirteenth Floor, 1999)。畢竟楚門活在假造的世界,但他是這個世界的主人翁,整個假造的世界可是環繞著他轉動的。但《脫稿玩家》的虛擬世界裡,蓋伊正如同所有其他人、也正如《異次元駭客》裡的人物,都只是「角色」。在造物主/玩家進入這個世界之前,他們都既沒有作用也沒有具體意義。

直到他們覺醒,意識到自己的虛無。

《異次元駭客》的副故事線裡,得知自己只是任人擺佈也無能為力的「角色」時,虛擬人物請玩家別再來亂。這是他們能為自己做到最好的請求。《脫稿玩家》有個更陽光的解套方案:讓覺醒的蓋伊有如摩西,帶領眾人走向那將海一分為二的渠道,進入世外桃源。這是《脫稿玩家》有別於《異次元駭客》之處:後者的主故事線,男主人翁穿越了虛擬與真實的界線;而《脫稿玩家》的蓋伊,坦然接受自己的工具人角色,安於自己的虛擬本質,留在香格里拉。

至於真實世界裡的科技宅,造物主、玩家、真正的主人翁,則獲得最終的正義、友情與浪漫,什麼都得到了。

我們在這裡看到了《脫稿玩家》最令人沮喪的時代寓言:革命與解放的不可能。在這個由跨國資本、虛擬世界與電玩、無盡與無盡的消費所構築而成的時代,我們已經失去了徹底推翻這個系統/母體的想像力與行動力。我們都是、也只能是玩家/消費者。面對這樣無從解放、無法革命、也因此無需反叛的世界,我們能做到最大的挑釁與顛覆,是想像一個逃逸的世界,在那裡成為一個聰明而快樂的消費者。

就這點來說,《脫稿玩家》的精神更接近《一級玩家》(Ready Player One, 2018) 與《駭客任務》(The Matrix)系列,最激烈的反叛在於學習與「系統」共存。這是見證我們這個時代的真正輓歌:當全片最顛覆性的行動竟是萬惡資本家為了遮醜而不惜破壞上億使用者的伺服器,而身懷絕技的科技宅所追求的極致正義是捍衛著作權與掘出深埋的真愛梗,你會憑弔《創:光速戰記》(Tron: Legacy, 2010)最後讓虛擬人物跨越界線進入真實世界,其實暗藏著更豐沛前衛的解放。

*沒那麼題外話:特別選的這張海報顯然參考自德國浪漫主義畫家Caspar David Friedrich (1774-1840)的名畫〈霧海上的旅人〉(Der Wanderer über dem Nebelmeer, 1818)。這幅波瀾壯闊、很能傳達浪漫主義情懷的作品,放在《脫稿玩家》的脈絡,滿滿的戲謔俏皮之餘,也不無犬儒式的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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