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1年開張的Café Schwarzenberg位於巴洛克式教堂Karlskirche的東北方,距離我們下榻的出租公寓相當近,穿過教堂廣場就到了,散步十分鐘來享用早午餐,相當有悠閒的情調。Café Schwarzenberg號稱是環城道路上第一間開幕營業的咖啡館,且宣稱店內裝潢並未雇用任何藝術家或設計師、同時裝潢從一百五十年前開業後維持至今不變,堪稱全維也納保存最良善的老咖館之一。當然,二次大戰的戰火摧殘全歐,Café Schwarzenberg也少不了受到波及,據說店裡有塊玻璃當時被子彈貫穿而破裂,店家卻未棄置,而是將拆下來的玻璃稍加修改、做成裝飾,放在店內一角作為紀念並保留至今。
(Schwarzenberg門口,遮陽帆布與玻璃窗上的konzert字樣,說明他們也會定期舉辦小型音樂會,十足十的文青) |
我沒有特別去看這面有故事的玻璃;店內衣著整齊、言行頗有雅風的男服務生,便足以吸引我細細觀察。Café Schwarzenberg的男服務生和維也納乃至於歐洲許多的老牌餐館咖啡館相似,都有很上了年紀的男性服務生。這一點不但在台灣絕不可能看見,即使在歐洲的某些餐館或連鎖咖啡店也屬罕見。在我去過的城市中,巴黎、馬德里、里斯本都還看得到,維也納也還存在這幾乎絕跡的景致:動輒年過半百、相當有年紀的男服務生,穿著通行全歐的白色制服、打著黑色小領結、端著擦得銀亮的圓形餐盤,在桌席間穿梭來往,並不特別殷勤但絕對拘謹有禮。
我從未去深究或閱讀這種景致的社會成因;是因為歐洲保障勞工權益、而讓生產力降低的中老年勞動力能在就業市場保有一席之地?是因為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歐洲經濟動力擴張到一個程度,使勞力需求必須吸納老年人進入就業市場補充缺額、竟爾成為傳統延續至今?或是單純因為他們在這些咖啡館從年輕就一直待到退休或老死?或許以上皆是,但無論如何,這確實成為歐洲城市的獨特景致,在高速運轉的資本主義世界裡,靜默而優雅地守住這或許是十九世紀歐洲城市最後的人文遺緒,彷彿執拗地守著一份約定,一種因緩慢、因矜持而散放的優雅。
只是,如果這份約定來自那道一百五十年前綻放的輝煌,如今它已成為太過遙不可及的鄉愁。浪漫往往來自那鄉愁,而浪漫並非總是無病呻吟。
我突然想起班雅明的遺作《拱廊計畫》。在討論漫遊者(flâneur)的章節裡,有一段提到漫遊是對於勞力分工的抗爭;對班雅明來說,這裡的抗爭是以左派政治提出對資本主義工業社會的批判。雖然,咖啡館畢竟也是資本主義現代城市的文化產物;雖然,能悠閒在咖啡館裡坐著,享用一杯咖啡或飽食一頓早午餐,讀一本書或聊天,畢竟是有閒階級才會做的事,況且同樣在咖啡館裡,食客與服務生的心情也大不相同。但能夠優雅、閒散、即使不無矛盾地抵抗資本主義的徹底收編,不也挺迷人的嗎?
(一整片刷得灰白的Landtmann外牆) |
Café Landtmann
嚴格來說算是座落在內城區、但緊臨著環城大道的Café Landtmann,距離我們幾天來的活動範圍較遠。Café Landtmann大約位於內城區正西側,沿著環城大道經過霍夫堡皇宮的正門、轉個彎大約就到了。Café Landtmann的對面南北兩側分別是維也納市政廳與維也納大學,隔壁還有個劇院Burgtheater,因此往來常客多有市政廳官員、記者、大學教授、或是演員,成為免費好用的活招牌。這也讓Café Landtmann的氣息與其他維也納咖啡館有點不同,熱鬧一般,但少了文人雅士的浪漫習氣,倒多了點規矩莊重。
Café Landtmann所在的建築Palais Lieben-Auspitz建成於十九世紀下半葉,相對來說是比較新的建築,先後由Auspitz與Lieben家族持有,因而得名。Café Landtmann在建築物落成的後一年、即1873年開張營業,之後轉賣數次,但店名始終留住創始人Franz Landtmann的名號,或許是致敬,或許是名聲已開,也或許只是懶得換來換去。咖啡館開張十年內,由於第二任店主交遊廣闊、在地方上累積些名氣,因此店裡顧客也不乏知名人士,包括馬勒、佛洛伊德等常客;成為Café Central活招牌的Peter Altenberg,據說也常來這裡晃蕩。
Café Landtmann在維也納咖啡館中也頗享盛名,不過並非來自獨特的景致或氣息(像Café Central或Café Hawelka),也不是來自老牌風範(像是Café Frauenhuber或Café Schwarzenberg)。至少在我看來,Café Landtmann的露天雅座無甚浪漫風情,周圍景色也不特別賞心悅目。那我們還特地來Café Landtmann幹嘛?使我們、或者是只有我慕名而來的原因,比較接近我們路過Café Sacher的理由:糕點。
(Apfelstrudel @ Landtmann) |
Café Landtmann有號稱全維也納最威、絕對不可錯過的蘋果派。經過我的口腹認證,這淋了香甜醬汁、端上桌還溫熱的蘋果派,確實好吃得不得了,不枉我們特地繞這段路前來品嚐。也難怪Café Landtmann能以糕點馳名維也納咖啡館界,乃至於自成品牌,也成為其他店家糕點的製造商;也難怪維也納許多咖啡館都有這麼一道蘋果派Apfelstrudel。但是任何像我一樣對於美味甜糕點有點堅持的正義人士來說,強烈建議多走幾步路,去Café Landtmann吃他們家的蘋果派。
(蘋果派apfelstrudel嚴格來說應該稱作蘋果餡餅。德文的apfel就是英文的apple,拼音很接近很容易聯想,而strudel就是… strudel,德式果餡餅。但中文好像沒有專稱這種糕點的名詞,蘋果派這個通稱倒是挺合適的,就這麼借用了。)
Café Sperl
我們在維也納已經塞得滿滿的行程,本來已經擠不下Café Sperl;命運的機緣,讓我在獨自晃蕩維也納的一天半裡,來此度過陰冷又百無聊賴的下午。
Café Sperl並不在環城道路上,走路甚至還有一段距離。它位於我們在維也納第一晚所待飯店的Mariahilf區的北側,Naschmarkt走到南端後再右轉過去只要三至五分鐘,交通上也不算太遠。
之所以會知道Café Sperl,是因為網路介紹都說它是1990年代經典浪漫約會電影《愛在黎明破曉時》(Before Sunrise, 1995)的場景。就這樣。沒聽說這裡有什麼威震八方的糕點或什麼顯赫事蹟;Café Sperl的歷史相對來說也較短,1880年開張時甚至不叫這名號,而是跟著創辦人名字而叫Café Ronacher,不過在同年轉賣給第二任店主後跟著改名Café Sperl並經歷幾次轉手後仍沿用至今。這家店今日的響亮名氣,說穿了是《愛在黎明破曉時》片中,俊男美女主角伊森霍克與茱莉蝶兒來這裡喝了杯咖啡調情曖昧,上了各大戲院,然後這家店就紅了。你說這世界有多不公平。
這麼說有些不公道。其實Café Sperl在維也納雖然不算是明星等級咖啡館,總還是有些來頭,曾是中產階級與文人流連處;由於臨近當時的皇家軍事學院,往來顧客也很有些軍官,這是與其他維也納咖啡館不同的地方。Café Sperl在1983年經歷一次翻修(雖然看不太出來),近年來還得過一些獎項肯定,包括1998年獲得年度奧地利咖啡館(Österreichischen Kaffeehaus des Jahres/Austrian Café of the Year)的肯定(這項獎的相關資訊卻遍尋不著),2004年也獲得奧地利的權威美食雜誌Falstaff所主辦的Goldene Kaffeebohne (Golden Coffee Bean)獎項殊榮。
(Sperl一角。電風扇搭配撞球檯簡直是夢迴寶島) |
不知道Café Sperl是有意低調還是光環不再,我在那裡確實還感受到一些殘存的典雅樸趣,但除此之外沒有什麼令人印象深刻之處了,斑駁老舊的沙發座,襯著廳堂裡稀落人聲,菜單上的餐點也不特別吸引人,彷彿呼應著咖啡館外僻靜的街角。館內角落堆放著很不協調的電扇、雜物,無人搭理;服務生清一色是上了年紀的婦女,這些都讓Café Sperl看起來與維也納其他老咖啡館不太相同,反而更像居家的前廳後院,前來叨擾一杯咖啡,坐看窗外清冷街景。
或許這裡讓我瞥見維也納人的生活日常,因為太過真實與熟悉,一時之間竟有些招架不住,而失去了好好欣賞它的契機。我百無聊賴地坐了一會,離開後在Naschmarkt珍視無比地享用我在維也納行旅的最後兩餐。
隔天,我扛起沈沈的行李,搭上直達機場的快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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