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 25, 2015

看片小記 A片現場不NG (メイクル—ム, 2015)

繼台北電影節絕無僅有的場次秒殺後,也是緊接著北影結束排上院線的《A片現場不NG》,並未反映影展期間的熱烈,全台僅排了真善美單廳放映,並且每日僅兩場。我擔心這部片撐不到第二週,找了時間來看,百來座位的戲院裡仍坐不到兩成滿。

電影宣傳文案上特別強調,《A片現場不NG》不是A片。本片講的是A片現場的後台化妝間的現場。整部片也只有這麼一個場景,在十來坪大的斗室中,圍繞著A片女優、導演、化妝師、拍攝團隊等人,上演日本A片工業看似荒唐幽默、卻又交織許多產業辛酸的故事。電影故事很簡單:一部A片要開拍,是多P劇情,因此有多位女優將輪番上陣;故事免不了有討債追殺、水手服家居服、強暴顏射等陳腔濫調。化妝師與場記等人員最早到現場,等待演員與導演等人陸續到來,化妝、換裝、拍戲。拍攝過程中,有人等換場,有人遲到,有人沒來,有人怯場,狀況百出有如打仗,整個拍攝計畫也只好在嚴重delay下隨機應變、見招拆招。

導演森川圭本身即是打滾A片工業多年的資深導演,將自己的經歷、所見所聞編寫成舞台劇,後來又拍成這部《A片現場不NG》。本片幾乎全由對話構成,在人物入鏡出鏡的串場間把故事說完;除了斗室鏡位擺設稍有難度,技術層面沒有什麼值得大書特書之處,演員表現也堪稱中規中矩。然而全片最精彩的地方也就是由對話串接的情節與推動的故事。舉凡新舊各代的女優出場退場、片場甘苦談、女優出戲入戲的身份轉換、面對產業生態變化的生存之道等,在詼諧與辛辣之間,對談的話題具體而微地收納了身體情慾到社會變遷各個層面。然而這些螢幕上讓人血脈賁張或瞠目結舌的「愛情動作」,對女優們也不過是話家常一般,談論生活與工作百態,交流些片場技巧等等。

7月 21, 2015

看片小記 殺手情歌 (Ruined Heart, 2014)

今年台北電影節有個專為菲律賓導演卡文(Khavn)策劃的專題,收的作品不多,只有四部。根據北影特刊的專訪,卡文至今已有長短片約160(?!!!),即使以IMDB的資料,卡文自1998年開始至今四十餘部作品的創作量來看(平均每年近三部片的產量真的很驚人),卡文專題只展四部實在有些小兒科,能不能幫助我們對他建立初步的認識很難說。

這次卡文專題收錄的最新作品《殺手情歌》,緊接著北影結束便上院線,以杜可風攝影為賣點,更有淺野忠信的加持,很難不引人注目。電影一開場便風格鮮明獨特,將攝影機架在窗簾後方,讓主要人物一一走到鏡頭前,搭配濃烈的音樂出場。接下來的70分鐘,塞滿音樂、手持攝影的晃動影像、豔麗色彩、以及詭奇難言的故事情節,強烈的個人風格,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早期的王家衛、也頗有Xavier Dolan的影子。整部片在講什麼可能沒多少人說得清楚,但想必都能同意,我們確實經歷一個多小時狂野幻夢般驚奇又驚喜的影音饗宴。

7月 17, 2015

2015台北電影節 光之翼 (Yeelen, 1987)

今年台北電影節有個難得的非洲特輯,無奈時間軋得太緊,最後只選了馬利電影《光之翼》。之所以會選這部片名很美的作品,是因為幾年前追Mark Cousins的巨作《電影的故事》(The Story of Film: An Odessey, 2011)時,印象中他用了幾秒鐘介紹這部片。雖然不確定自己記得的是否正確,但還是選了這場來看。


連我自己都有點驚訝沒記錯的這部《光之翼》,是第一部參加坎城影展的非洲電影,並在影展贏得評審團獎與人道精神特別獎。根據台北電影節官網的介紹,本片改編自十三世紀的馬利帝國傳說,講述遭生父追殺的兒子,離開母親展開一場漫遊,尋得伯父的協助並與父親以神力對決的故事。有關本片故事的精神與內涵,北影官網如此描述:「以天地水火的超自然幻變,結合口述神話,探討權力與靈魂、人類與自然,以及伊底帕斯情結,挑戰線性時間觀的傑作」。

對於好萊塢電影所餵養的電腦特效與場面調度已口味刁蠻的年輕世代來說,《光之翼》笨拙的表演、樸素無比的鏡頭運動與剪輯、還有陽春至極的製作規模,很容易讓我們跳脫時空與產業脈絡而認為這是一部粗糙草率的劣作。不過,我們還是依稀能從本片故事捕捉到當地神話的樣貌,以及導演Souleymane Cissé善用北非沙漠與烈日等地貌來作為他的影像圖騰、並運用佛洛伊德的心理分析來演繹非洲神話中的弒父情節/結。由今觀之,本片早已無甚驚人之處,影音技術一日千里不說,即使是非洲電影也有長足的進步;但《光之翼》在某些段落仍流露出非洲特有的雄渾生命力、北非文化獨特的思考與對話邏輯,和偶而閃現的影像爆發力。

7月 09, 2015

2015台北電影節 托托和他的姐姐們 (Toto si surorile lui, 2014)

(原版海報,坦白說我還挺無言的)
羅馬尼亞電影自從2007年的《4月3週又2天》驚豔影壇後強勢登上世界舞台,多以冷冽寫實風格的作品取勝。今年台北電影節邀來的羅馬尼亞作品《托托和他的姐姐們》是很有劇情片張力的紀錄片,背景為導演Alexander Nanau的故鄉、羅馬尼亞首都布加勒斯特(Bucharest),圍繞著托托一家三姊弟的生活,來窺看羅馬尼亞的毒品與少年基礎教育等問題。

電影開場十分鐘不到,就以幾個片段精準點出這一家人的處境:小男孩托托和兩個姐姐住在一個有如貧民窟的破社區中。他們居住的公寓家徒四壁,沒有自來水、沒有可烹調的爐灶,毒癮者進出自如仿佛沒有門鎖,到了凌晨一點多,托托仍沒能吃到晚餐。同時,托托姐弟們的母親因運毒吸毒被捕,正入獄服刑。換言之,年幼的托托與他的姐姐們住在一個破敗社區的破碎家庭中。

這部沒有明顯「劇情」起伏的作品,藉由平實展現托托的生活情景以及他與最親密的二姐安德蕾相依為命的片段,來讓我們看到年僅十歲的托托以及兩位未成年姐姐的生活,可以到如何驚心動魄的地步:在托托姐弟的家中,沒有一張像樣的床,姐弟都睡在沙發上;公寓內日光燈徹夜明亮,因為舅舅隨時會帶毒癮朋友進門吸毒;眾毒癮者注射海洛英時,一旁的托托若無其事看著他們;托托的大姐安娜染上毒癮,被破門而入的警方逮捕監禁,出獄後信誓旦旦要戒毒、卻很快又重回毒蟲行列。這些紀實影像在在向我們展示,成為毒癮的一份子,並非如劇情片那樣有什麼大反派戲劇化的威脅利誘,而往往是如本片中所示,在日常生活中的潛移默化,一步步讓人淪陷。

本片有趣的地方還在於人物關係與地位的微妙變化。影片一開始由長姊安娜代母職、扮演照顧托托的母親角色,卻在她吸毒遭警方破門臨檢逮捕後,逐漸淪為只會空口說戒毒、卻不斷注射海洛英來逃避現實、放著自己的家變得破敗髒亂的毒蟲;相較之下,一開始叛逆不肯回家的二姊安德蕾,卻在安娜入監待審時,開始肩負起照顧托托的重責,以致後來與托托相依為命,成為代理母職的親姊,帶著托托入住孤兒收容所、也以十三、四歲的少年身,展現驚人的早熟與無比的溫柔。至於托托以懵懂的童年,在街舞中找到樂趣,並未迷失在咫尺之遙的毒品誘惑中,更令人驚異於現實之中生命本身卑微但堅韌的力量。

不過,《托托和他的姐姐們》之所以能以紀錄片的形式與樸實的影像,散發動人的光芒,當然要歸功於導演Alexander Nanau在紀實影像中編織戲劇張力的魔法。全片幾乎以隨身跟拍的方式,將攝影機緊追著各個人物,而不論是托托姊弟三人、或是其他人物,在攝影機前表現得如此自然,難以想像這種極近距離跟拍以及面對攝影機完全自在的表現,會是紀實影像做得到的成績。說來或許好笑,整部片從頭到尾,我都以為《托托和他的姐姐們》是一部劇情片。作為一部劇情片拍攝難度已經夠高了,作為紀錄片,《托托和他的姐姐們》能有這樣的成績,令人咋舌不已。

7月 07, 2015

殘破肉身,香港煙火

去年煙花特別多 (1998)

陳果在香港回歸之際,憑《香港製造》(1997)為香港影壇炸出平地一聲雷後,緊接著在隔年,領著他提拔的李燦森,再推出香港回歸題材的《去年煙花特別多》(1998)。

在幾個新聞片段以及一連串混雜交錯、曖昧不明的畫面後,《去年煙花特別多》隱晦流露出本片故事背景,是1997年香港回歸中國前夕。作為1997年七月一日香港主權歸還中國的移交準備,香港殖民政府於三月三十一日宣布解散華籍英軍(Hong Kong Military Service Corps)。電影接續這個關鍵歷史時刻大論述的,是在這列車仍熙攘交錯、人潮依舊擁擠的香港,一群宣誓效忠英國女皇的香港華軍,發現部隊被解編,而自己一夕失業。天地變色,以往熟悉的那個世界彷彿瞬間徹底崩潰。

敏於香港九七劇變的陳果,相當聰明地從香港的華籍英軍這群殖民體制中身份特殊的人,其情境與地位的改變,來譜寫《去年煙花特別多》九七回歸的香港寓言。這批解僱軍人所面臨的尷尬處境,不僅在於回歸香港社會的適應不良,也在於失業等同於遭棄養的憤懣。他們比一般香港人更難適應九七回歸之處,在於其社會地位與生活方式前後的巨大落差;從前他們是與香港皇家警察平起平坐的職業軍人(雖然從未打過仗),如今一無所有,從前他們的軍裝代表其身份地位與紀律,如今這些足以象徵尊嚴與榮譽的衣物,卻成為論價兜售的消費商品。販賣自己的歷史記憶以及某種形式上的自我認同,不正是(再次)改朝換代的香港人,必須無奈面對的集體命運嗎?

7月 02, 2015

2015台北電影節 首週三帖

每到影展季,凡以影迷自謂者莫不焦慮異常,總想盡辦法在有限的時間與茫茫片海兩者間取得危險平衡,特別是金馬國際影展與台北電影節這種國內最大規模的影展。如今我在這類影展的選片策略,是賭上國片會排院線,將quota都給國外影片,特別是平常連引進都不可能的少數地區作品,不趁這寶貴的機會看,更待何時?

今年台北電影節的開幕夜,我跳過鄭文堂的新作《菜鳥》,選了以色列的《安樂派對》(2014)。這部探討安樂死議題的作品,大膽採用黑色喜劇的風格,以冷冽的視覺與敘事,搭配此起彼落的唐突笑料,鋪陳一心求解脫的老者心境、以及「鋌而走險」幫助他人走最後一程的這些老者自身的道德掙扎。在電影這種娛樂功能多過藝術氣息的媒介,談論生死大忌,能舉重若輕已屬不易,莊重之餘還要有自嘲的慧黠,並且蜻蜓點水般諷刺以色列文化,必須兼具膽識與才氣。逼視老年社會的來臨與相關法律還跟不上人類需求這等時代窘境的《安樂派對》,以小品規格證明它並非等閒之輩。本片奪得去年威尼斯影展的觀眾票選獎以及Brian Award,也在自家的以色列影藝學院獎大出風頭,最後拿下最佳男主角與攝影等四獎項。

台北電影節開幕週末,我還看了兩部片,也都是來自非傳統電影大國的地區,分別是瓜地馬拉出品(法國合資)的《火山少女的愛愁》(Ixcanul, 2014)與葡萄牙的《瑪麗安娜的漫長等待》(Casa de Lava, 1994),很巧,兩部都和火山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