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戰警:第一戰 (X-Men: First Class, 2011)
相信在五年前的夏天,當科幻片迷眼睜睜看著互換導演筒的《X戰警3:最後戰役》(X-Men: The Last Stand, 2006)與《超人再起》(Superman Returns, 2006)最終落得雷聲大雨點小、賣座影評均不如預期的窘境,心中不免嘮叨:隻手打造X戰警系列電影前兩集佳績的Bryan Singer,何以遺棄自己的心肝寶貝?到了三年前與X戰警團隊和Singer均無直接關聯的系列庸作《X戰警:金鋼狼》(X-Men Origins: Wolverine, 2008),已讓人幾乎倒盡胃口,只覺MARVEL打算將這科幻英雄系列的剩餘價值剝削殆盡,然後封進時光膠囊。得知此系列(竟然還有)最新一集的上映消息,只讓人既期待又怕受傷害,會不會像《金鋼狼》一樣再玩大而無當的特效以及沒有重點的故事?而接手導演大位的新秀Matthew Vaughn,能否維持他一貫的故事密實,讓我們再度領略這批超人英雄的迷人魅力?
《X戰警:第一戰》延續十年來科幻片未見衰竭的起源故事風潮,主要時空設定在1962年、爆發古巴危機的美國,講述的是變種人們在「教授」Charles (James McAvoy)與「萬磁王」Erik (Michael Fassbender)主導之下並肩合作、終致分裂成主和及主戰兩大陣營的過程。在這無比真實卻又完全虛構的時空當中,最大反派是從納粹軍官搖身一變成為遊走在美蘇之間的說客Shaw (凱文貝肯);這位政治立場看似搖擺不定、優雅迷人卻又十足陰邪的嗜血者,原來本身就是位變種人,而他之所以遊走於美蘇之間,並非為了賺戰爭才,而是要讓兩個人類強權自相殘殺,使變種人不再受凡庸的人類騷擾迫害,並得以進而統治人類。Charles與Erik,一為維護人種和平的大局,一為報復母仇,在(想當然耳)美國中情局的資助下,徵召潛伏在各地的變種人,要力阻Shaw的陰謀。
設計精緻的對白與細密鋪陳的敘事,是本片回歸故事主導打鬥或特效場面後得以引人入勝的關鍵;它很巧妙地將美蘇超級強權從二戰的連橫到冷戰的分裂,對位到變種人陣營的起源故事身上。巧的還是美蘇當年的共同敵人納粹德國,也不謀而合地出現在大反派Shaw的身上。除去片尾古巴飛彈危機的大高潮稍嫌虎頭蛇尾,使得全片費心構築的氣勢難以連續爆炸之外,為時一百三十分鐘的片長尚稱令人滿意。而其中編織最力的,是未來兩大變種人陣營的領導者邂逅與相處。性格與成長遭遇南轅北轍的Charles與Erik,如南北極般不對盤卻又並肩作戰,這種安排本身就極有戲劇張力;聚焦於他們從友到敵的關係轉變的故事進展,有助於電影本身的紋理,也使兩位要角顯得相當清楚而立體。也因為細心經營角色的成長,最後萬磁王戴上頭盔的那一刻,才顯得合理而不致突兀。同等有趣的是,綜觀全片故事,我們容易將愛恨分明的Erik與後來反派形象鮮明的萬磁王對號入座;但是與獨善其身、無意支配他人意志的Erik相比,看似不斷對眾人循循善誘、力阻冤冤相報的Charles,始終站在立意良善、顧全和平大局的道德制高點,才更是左右他人想法、四處發號施令的傢伙。我不知道本片是否有意藉此諷刺那些以道德、正義使者自許者;他們說得冠冕堂皇、自命仁者,卻往往做出最專斷最自以為是的決定。但話說回來,每個高舉道德大纛的好像都是這般嘴臉。道德本身帶有某種權力關係的真空狀態,其蠻橫暴力也就總是自動得到粉飾。
《X戰警:第一戰》的英文原片名是X-Men: First Class,中文譯名頗有精妙處,雖未點出第一個班級的題旨,卻從第一堂課的意涵延伸出首場戰役的雙關義。但若注意到那「第一」的前面沒有定冠詞,則First Class指涉的或許不僅是時間點上的初始,也是等級上的優勢。打從2000年的首部《X戰警》以來,變種人與人類在優生學上的拔河以及同志論述的自我認同驕傲,始終是這個系列在超級英雄類型當中的獨特標記。變種人挾其超人般的特異能力,究竟是不是人類的未來,這等問題可能沒有甚麼探討的必要;作為第一等人的變種人如何與人類相處,或是他們如何在廣大的人群中自處,同時處理第一等人的身分、歷史上的第一次聚集團結然後分裂、與人類社會的第一場戰役等等議題的第一堂課,才是變種人的First Class在本片展現的重要意義。
《X戰警:第一戰》保有Bryan Singer為本系列電影打造的重要題旨如自我認同、或是呼之欲出的同志隱喻等正字標記,使片中反覆推敲的認同政治依然是最值得細究的主題之一。特別是Singer雖不再回籠執導演筒(一說是在前製時因行程關係只好放棄導演一職),仍身兼製作人與故事構思,使電影在同志或其他認同形式的論述政治上,約略能看見本系列十年來的發展軌跡。片中有段科學家「野獸」漢克與「魔形女」瑞雯的對話,是漢克拿著能抑制變種人外表基因的試劑給瑞雯注射前,受到坦然接受自我的Erik啟發的瑞雯,猶疑間再次詢問漢克:難道我們就不能讓人類接受我們原本的樣子嗎?漢克回答,即使明天我們成功制止Shaw,終止一場可能的戰爭、並且拯救世界,人類或許會因此感激我們,甚至尊敬我們;但他們心底仍然不會接受我們。這等語重心長又意味深遠的話,道盡美國的性別、同志、與種族政治中平權運動顛簸崎嶇的漫漫長路上,某種充滿世故卻茫然、疲憊的體察;而此言從出櫃同志Singer之手藉「野獸」之口說出,如此擲地有聲、沉痛而深刻。
然相較於同志(或種族)認同的內省,本片對性別議題的處理,卻依稀看出這群變種人的小宇宙,並未如我們所想像地那麼「不正常」。在之前的X戰警系列作品中,以女性變種人的身分、卻能擁有摧枯拉朽、令人震撼驚駭的力量者,至少還有暴風女(琴葛雷勉強也算半個);魔形女的力量或許無法以強悍壯麗稱之,但也始終鋒芒奪目不讓鬚眉。到了前傳,我們看到的女性變種人,一律是以逃逸(飛行)、隱藏或變形、遙控心志等能力,作為標誌她們認同或存在的方式,即使是魔形女,也不斷擺盪於各種認同危機中(在追隨教授下自我懷疑或得到萬磁王啟蒙而接受自我)。誠然,我們可以說這類女性變種人不依循「你強我比你更強」、肌肉線條無限膨脹的雄性邏輯,以自有的陰柔邏輯塑造其超能力。姑且不論這種詮釋法是否掉入本質論的思考障礙,當女性變種人只有單面向的超能力可以發展時,我相信,那毋寧是X戰警系列作品中性別再現政治上一種創作力的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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