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六月中旬開始,天就黑得特別晚,晴朗無雲的時候,每每要到晚上九點半左右才會完全暗下來。這種長日往往會持續到八月下旬,整整兩個多月的時間,那是真正美好的夏天,可以做的戶外活動很多,就算什麼都不做,也覺得走在陽光下是一件幸福的事。
不過氣象報告說,從明天開始會連下一個星期的雨。會不會下完這場雨,夏天就要開始熱了?夏天走到目前為止雖然偶有燠熱,但大部分時間都只算是溫暖,晚上還頗有涼意,我冬天用的厚棉被都還沒收起來,現在睡覺蓋著還好用得很。希望這種涼夏還能持續一陣子。
想起上星期跟老闆的會面,她還提醒我一件事,真是苦口婆心,聽著很有醍醐灌頂的益處。她說像我們這種社會人文學科的人,太容易犯理論先行的毛病,這是素來觀念至上的思考訓練的餘毒,我們在從事社會人文科學的研究,往往掉入這種思考陷阱而不自知。
這種思考陷阱並不只是說跑去做實地考察、做田野、文本分析就矯正過來的問題而已。我們有時候會認為理論先行的毛病是因為沒有顧慮到現實狀況的諸多變化,所以一概把不合乎理論模型的現實都排除在分析過程之外。當然,把田野和文本當做分析基礎是有它的矯正功用,可以幫助我們反過來檢查理論模型的漏洞或盲點,就這點來說是對於理論先行的反省。大體上社會科學的走向應該是對這個問題做了不少反省,才會有許許多多「後」學的出現。
但是老闆所說的理論先行的毛病還有另一個重點。她提醒我說,即使是你把分析落實在具體的層次上,還是有可能犯同樣的毛病。她舉了個例子來告訴我社會研究可能會有的這種理論或觀念先行的毛病。像是種族主義,我們都能接受種族主義古今中外都有,同時以不同的形式存在,就像性別歧視或奴隸制度一樣。但是你不可能拿我們現在使用的種族歧視的概念去說,啊,那就是十六世紀歐洲人買賣黑人或奴役中南美洲原住民時心裡所想的種族的概念。那等於是我們犯了歷史邏輯的錯誤,以現在使用的概念去反套在當時的人心裡可能會有的想法。
所以老闆就說她很喜歡用這個例子來指出這種錯誤。她讀到有篇史料這麼講述(或紀錄)一個故事,當時西班牙殖民者到了中南美洲,把原住民抓來,看到一個女人手中抱著嬰兒,於是把那嬰兒一把搶來,用長矛刺穿嬰兒的身體,然後大卸八塊丟去餵狗。老闆說,這時她了解:對西班牙殖民者來說,那不是「人」或者什麼「有色人種」還是「劣等人」,那是「餵狗吃的飼料」,這就是當時種族概念在中南美洲的表述形式。
老闆用這例子來告訴我,寫論文的時候應該要注意這種使用觀念上的盲點。如果這樣還不能理解的話,那各位師兄弟姐妹們,容我這麼解釋:你不會心裡先有一整套天花亂墜的武當心訣,才用那套心訣來練劍法掌法。當年癱坐在椅子上的張三丰傳授掌法劍法給易容的張無忌,也沒有先傳口訣,而是一招一招的演練,然後張無忌再一招招重複張三丰的動作的同時,才把圓轉如意生生不息的道理給展現出來。而張三丰心中的武當心法也不會是張無忌體會到的原理,所以張無忌才說他要試著自己練練看,然後演了一套招式完全不同的劍法。當斗室裡的所有人都覺得張三丰老糊塗而張無忌瘋了的時候,只有當事者兩人心下曉得,張無忌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了張三丰想要傳達的那種武學。
這樣的比喻應該不會太牽強吧?
我只能說,學社會科學真的是件苦差事,什麼政治學經濟學,特別是社會學歷史學和人類學,永遠需要面對這種理論與實作間的落差、個人與集體間的距離、詮釋與所謂真實之間的鴻溝。誰叫你要關心這一大群人的事?麻煩是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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