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 24, 2021

老來老去:耄、耋、耇

老中傳統以敬老出名,不論是儒家教誨透進文化根骨,還是礙於更暗黑的表面和諧而勉為其難配合,至少文字上真的很顯敬老,甚至老出一堆名堂,不但有專用部首,衍生出很多種老,還不一定懂念懂看。

比較常見的「耄耋」,人都懂那是很老的意思,但進一步問有多老怎麼念,就開始心虛了。耄,老部四劃,讀作ㄇㄠˋ,音同「帽」、「茂」。已經從「老」部,還要老得嘴上一堆「毛」,想當然耳老到極點,字典說年八、九十曰「耄」。而「老」部六劃的「耋」讀作ㄉㄧㄝˊ,音同「諜」、「跌」。老得到個地步、夠本了,也可想而之非常老,字典說年七、八十約「耋」。

有趣的是《說文解字》裡並無「耄」,卻有個同音同義字,礙於無法打字、也無法複製貼上,僅能分享圖片提供參考。這字一直到《康熙字典》還收錄,聊堪告慰說「同耄」,到了教育部已查無此字、正式絕跡。可以說鳩佔鵲巢嗎?原來有的字給後來的字給取而代之,雖説筆畫從簡字義更清,符合漢字演化的邏輯,但又一個字就這麼死透,也是一種可惜。

同場加映:形容人老態之極的字還有個「耇」,讀作ㄍㄡˇ,音同「狗」,就音韻而言「苟」更說得通。這字有點怪,許慎說「老人面凍黎若垢」,大約是形容老朽之人臉部肌肉僵硬且呈黑色,彷彿有一層浮垢;到了教育部重編國語辭典,官網的字解卻略變成「背彎曲,面有壽斑的高壽老人」。何以有此變化,不知是否隨歷史演變而擴充字義,還是後來編字典的專家學者們自行揣測?

更奇的是,「耇」的字形結構將部首「老」的下半部偷天換日而直接置入「苟」的下半部,筆劃簡化的考量或可理解,但字典仍將「耇」收在「老」部之下,而另有筆劃更完整、同音同義的「耈」,如今卻更少見,教育重編國語辭典只說明是「耇」的異體字,沒了。這一切真是令人費解。

10月 19, 2021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上述《詩經》名句,相信都不陌生,至少第一句肯定讀過。但「蒹葭」怎麼唸,久了沒複習,有時就這麼忘了,連意思也都還給國文老師;「蒹」還能有邊讀邊就矇對了,那麼「葭」呢?

葭,艸部九劃,讀作ㄐㄧㄚ,音同「家」、「佳」。葭的意思其實非常普通,就是蘆葦,許慎說:「葦之未秀者」;葭是初長的蘆葦。到了《廣韻》,「葭」更擴充解釋到「蘆」,真是一兼二顧,幼嫩鮮美的蘆葦,意境美、名稱也引人遐思。

至於上面的這段《詩經》名句,比較浪漫的說法是表述對思慕之人的情懷,也有個較富政治寓意的說法,將遠方的君王比喻為思慕的「伊人」,表達不受重用或正視的愁思。

此外,「葭」也可以是一種樂器,約是今日的笛,也通「笳」。其他「葭」的含義與作用,或為姓、或是地名,由於更罕用而多不熟悉,這裡都略過不提了。

無論如何,回到蘆葦的「葭」,雖然這植物既不起眼也沒有重大的作用,卻在不論是古典文言或今日白話,都有那麼優美典雅的名字,且往往是寫景寄情的對象,真是老天眷顧。

同場加映:如果有鄉親和我一樣念不出「涘」、也不知其意,「涘」讀作ㄙˋ,音同「四」,水邊、岸邊的意思,也是很古風雅緻的用字。

10月 11, 2021

上篇文章提到玉器,一般來說都是好的意思。凡事總有例外,有些玉器收到可不太妙,比如上篇匆匆帶過的「玦」。

玦,玉部四劃,讀作ㄐㄩㄝˊ,音同「決」、「絕」。好了,這兩個組合起來頗不祥的同音字,大約也就是「玦」這玉器的含義與用法。玦是有缺口的環形玉器,既有缺口,便意味著不全、遺憾、分別乃至於決絕。《荀子》裡提到「絕人以玦」,宋《廣韻》進一步說「逐臣待命於境...賜玦則絕」,段玉裁注《說文解字》時也補充道「先王...與玦即去也」;王君對臣子賜玦玉以表不再相見的決絕之意,是流放甚至賜死的嚴厲處置。

(新石器時期耳飾玦,現藏於臺北故宮)

但若說「玦」是不祥玉器,卻又未必。《莊子》有「儒者授珮玦者,事至而斷」,東漢的比較經學典籍《白虎通》也提到:「君子能決斷則佩玦」。佩戴並使用「玦」的君子乃決斷力的展現,〈玉中三玦:耳飾之玦?〉這篇文章整理了幾則歷史記載中使用「玦」以表決斷的故事案例,值得參考。根據這篇文章的說法,「玦」可能是目前已出土最早開始使用的玉飾,並有耳飾、扳指和佩飾三種用法,還早於用來放逐臣子的「玦」。所以,「玦」還是古代射箭時使用的玉飾扳指,《康熙字典》引《禮》、《詩》而說明:「射者著於右手大指以鉤弦者亦謂之玦」,幾乎是白話文,夠清楚了。

(宋朝的白玉玦,工法精緻得多)
「玦」的含義與用途不少,但如何演變,從早期的耳飾到射箭用的扳指、表決斷或決絕的佩飾,暫時還沒讀到什麼說法。也或許耳飾、扳指、佩飾之間,用途與含義並沒有具體關聯,只是後人皆以形似而稱「玦」,便這麼兜成一塊。

同場加映:「玦」有個同音字「玨」,外形、含義、用途卻大不相同。「玨」又可作「珏」,多了一點、同部首而多一劃,仍是同字、同一種玉。觀形會意,「玨」是兩塊玉拼成一起的玉器,許慎也是「兩玉相合為一玨」,這字義到今天也幾乎沒什麼變化。

關於「玨」,較有見識的國片觀眾應該知道幾年前過世的演員王玨(1918-2015)。王玨演出作品並不算多,主演的更少,但名流影史的還算有些,像是國民黨時期的愛國電影《皇天后土》(1980)、《辛亥雙十》(1981);他在李安的《飲食男女》(1993)也軋了個小角色,而王家衛的《一代宗師》(2013)裡驚鴻一瞥,只有兩顆鏡頭,是王玨的最後銀幕演出。王玨憑《皇天后土》奪得唯一一座金馬獎(男配角獎),並於2009年第46屆金馬獎獲頒榮譽性質的特別貢獻獎。

回到「玨」,有點懸疑的是,究竟是怎樣的兩玉相合而為一玨,以及玨是怎樣性質的玉器、用於什麼場合,各字典卻都沒有說明。稍微查了幾個關於「玨」「玦」異同的介紹網頁,只得到「玨」是相當優質的美玉,但似乎沒太有參考價值的出處,一時之間難有定論。看來需要花點氣力,或乾脆問學有專長之士,才可能有更進一步的說法。

10月 08, 2021

巴斯卡:我們從來不把握當下

我們從來不把握當下。我們預測未來時,彷彿未來還要很久才會到來,彷彿要加快未來到來的進程;或是回想過去,想留下它,彷彿它走得太急。如此輕率的我們,在不屬於我們的時間當中遊蕩,卻完全不考慮唯一屬於我們的事物。我們如此徒勞地想著那些已然不再存在,卻不經反思就逃避唯一存在的當下。因為當下通常會傷害我們。我們不去看它,因為它讓我們感到痛苦;而如果當下讓我們感到舒服,我們就會後悔自己眼睜睜地任由它跑走了。我們努力要用未來支持當下,想要安排還不在我們能力所及之內的事物,為了一個沒有保證會到來的時間。

只要每個人都好好檢視自己的思想,他們會發現自己的思想完全被過去與未來所占據。我們幾乎完全不思及當下;如果我們想到當下,也不過是為了藉此安排未來。當下永遠不會成為我們的目標:過去與現在是我們的工具;只有未來才是我們的目的。如此一來我們就根本沒有活過,但我們又希望能夠活著;而我們的安排總是為了以後的幸福,那無可避免的就是,我們永遠無法幸福。

-----巴斯卡(Blaise Pascal, 1623-1662),《沉思錄》

10月 05, 2021

斜玉旁的漢字,泰半和玉器有關,但我相信不少人和我一樣不求甚解,不但不知那是怎樣的玉器,可能怎麼讀都只是有邊讀邊蒙混過關,至於究竟怎麼讀、又是什麼意思,不曾詳察。

比如說「瑗」。平時見了,不作多想認定該讀ㄩㄢˊ,查了字典才發現整個都錯了。

瑗,玉部九劃,讀作ㄩㄢˋ,音同「願」、「院」。瑗,環形玉器,而且一直以來也就只做此解。打從《說文解字》開始直到今日各式字典,「瑗」正如許慎言,「大孔璧」,中間有圓孔、且是佩戴在手臂的璧玉。若由瑗的篆體所示,約略可看出兩手持玉之姿,相當生動。

許慎在《說文解字》進一步解說:「人君上除陛以相引」,段玉裁做注時則引《荀子》補充道:「召人以瑗」。用白話文説,則是國君以瑗招納人才,表敬賢之意。

但這還沒完。教育部重編國語辭典網站的詞條網頁上有這麼個說法:瑗「是由早期環狀石斧演變成的臂飾,後來再演變為玉鐲」。這說法真假幾分不得而知,但瑗、環如何依玉和孔洞的大小比例不同而有所區分,用途又有何不同,已有專業人士在網上解說,可參考遠在貴州、化名龍虎的文物專家的長文,連同「璧」、「玦」一併介紹,相當清楚詳盡,這裡就不贅言。

總之,瑗是招賢納才的好玉器。史上以「瑗」為名的重量級人物大概只有東漢的崔瑗,賈逵的學生,書法、文學都有些成績。話說古代君子雖以佩玉表彰身份與氣質,但身上披掛這些玉器走來走去,實在也辛苦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