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 10, 2013

2013台北電影節 童年往事 (1985, 數位修復版 2013)

得知今年台北電影節的片單有童年往事的數位修復版,早早便訂票劃位,一定要選到滿意的座位。到了現場才注意到票並未售罄。怎麼會這樣呢?難得經典做了數位修復,又只有一個場次,怎麼說都該在大銀幕上瞧一回啊。今年稍早的新北市電影節放映數位修復版的《青梅竹馬》(1985)時,明明還因搶不到票而扼腕,怎地更加重要的《童年往事》卻還有空位?

我數年前已領略過《童年往事》的神采。坦白說,數位修復與否,並不會改變我對這部片的評價;我也知道數位修復並不能修補音軌上的瑕疵。如今用腳投票進戲院,無非是想在大銀幕上看經典重現。當天號稱數位修復版的全球首映,可能也不會再映(現場的說法是數位修復版此後不會再公映而直接發行DVD),能藉電影節的機會看大銀幕演出,自然不會錯過。不過物超所值的是,這次運氣一如去年台北電影節的《玉卿嫂》(1984)數位修復版,在誤打誤撞下遇上影人訪談,當真萬分慶幸。國內影人相當有誠意,侯孝賢導演到主要演員如梅芳、游安順、陳淑芳(另有逸事容後再提)、楊麗音與(當時)劇照陳懷恩,且不說一字排開、星光閃耀;他們在現場分享當時拍片的點滴,同樣是外人難知的珍貴幕後花絮。我坐在相當前排,能夠近距離欣賞堪稱傳奇的中堅影人,聽他們說不為人知的故事,有如與他們一同進入到銀幕後的祕密世界。

所以這篇不講電影本事,講他們當天分享的一些小故事。


侯孝賢總是帶著他有點硬漢色彩的酷勁,告訴我們他如今再看這部作品,很不滿意當年的一些處理方式,所以他不會留下來看完片子。我也很想知道,時隔近三十年,如今若要他再拍一次《童年往事》,他會想怎麼拍?無奈這問題要等別人問了。侯導倒是分享了他同年出演並擔任製作人的《青梅竹馬》的經驗談,後來游安順補充說侯導當年如何典當家產協助楊德昌完成該片的逸事,如今聽來幾乎(可能也幸好)不是今日台灣會發生的事了。

映後座談(或許正因為)侯導不在場,幾位演員更放得開講些當年的拍片甘苦談。譬如梅芳指出,由於她客家人的身分,這部片的客家口白都是由她指導;她自己的部分自然是她本人配錄,其他演員的口白則都是在她調教下一句一句學,包括唐如韞等人的客語台詞。同樣有趣的是,片中許多吆喝聲都是侯導本人在錄音室錄製、再混音放進音軌的。這些軼事大概到了九○年代、國片慢慢進入現場收音的時代後,就越來越難聽到了。以客語為主要語言,本片在國片史上或許稱得上頭一遭;就個人的意義來說,本片是楊麗音第一次擔任幕後工作(助理導演)、也是陳懷恩(劇照)第一次參與侯孝賢導演的作品(陳在《兒子的大玩偶》擔任場記正式進入電影界)。

(偶然間找到這日版海報,覺得真是可愛)
在我早退之前還聽到兩件驚奇之事:其一,游安順提到他在《童年往事》中阿孝嫖妓告別處男的那場戲,銀幕上看到的是他在妓院內的房中,第一次點燃火柴而沒點著;第二次點燃火柴並點著菸後,火柴揮不熄,於是阿孝以嘴吹熄,後又將菸送進口中猛吸幾下。我在看這段戲時,將阿孝的表現解讀為他的緊張所致。游安順的說法是,第一次沒點著火柴、點著菸後以嘴吹熄火柴、猛吸幾口菸,都是因為失誤!按照劇本的安排,應當是火柴一次就點著、一次就揮熄;想不到火柴一時無法點著,點著後無法一次揮熄,吹熄火柴後菸卻開始熄掉,偏偏攝影機還在跑,底片又貴,導演也還沒喊卡,能怎麼辦?游安順情急生智、臨場應變,就這麼演出了氣氛完全呼應角色情境、絕對是神來一筆的一場戲。

其二是陳淑芳。看完電影時我很納悶,索盡枯腸、無論如何就是不記得在片中曾看過這位長青女演員的臉。正懷疑是不是我眼睛花了腦子鈍了,才聽到陳淑芳說她也奇怪怎麼整部片都沒看到自己,直到片尾跑卡司表看到自己名字,才確定自己真的演過這部戲。那又為何演了戲卻沒見人影?原來片中陳淑芳飾演辛樹芬的母親,而辛樹芬家庭的戲,後來全被侯導剪光,甚至飾演阿孝情竇初開對象的辛樹芬,戲也被刪到只剩下三場極短的戲以及一句不到十個字的台詞。讓我感佩的是,即使陳淑芳受到這樣的「委屈」,她還是願意來為這部片站台,也不埋怨,並且和梅芳一起聲嘶力竭地為國片向觀眾請命。

有關陳淑芳還有一個番外篇值得一提。她提到自己熱愛演戲,能夠為戲犧牲,這時舉她在林正盛的首部長片《春花夢露》(1995)的一段戲做例子。在這段戲中,陳的角色臥病在床、氣若游絲,需要她做出口齒不清會漏風的聲音表演。當時國片已普遍使用現場收音的技術,而陳淑芳正值壯年,如何達到這種聲音表演的要求?陳淑芳對林正盛說,把前排三顆牙齒打掉。當時林正盛,正如我們所有在場的觀眾一樣,都呆了。當時林正盛回問陳淑芳說那她需要他做甚麼事,陳回說訂一副假牙給她就好了,說著說著就當場拔下假牙,向現場展示她嘴上空蕩蕩的前排。當時我們都嚇壞了。

為表演付出至此,當真既嘆服又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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