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 25, 2013

〈尼采的鷹與羔羊〉

「尼采在他於一八八七年出版的《論道德的系譜》(On the Genealogy of Morals)中有一段話,也許最能表達他對於基督教欺詐的看法。它是一則與羔羊及以羔羊為食的『猛禽』的寓言。尼采小心地選擇他的動物:羔羊當然是基督徒的象徵,而掠食性猛禽在尼采的文章裡指的是羅馬的動物,帝國之鳥;他認為羅馬人翱翔於世界各地,獵捕並支配他們所看到的一切獵物。

在寓言裡,他開始解釋為什麼這些猛禽要強過羔羊。牠們的力量大過於鷹的爪與喙;鷹之所以強壯,是因為牠們沒有意識到羔羊的力量。牠們並沒有『決意』要殺羔羊,只是在餓的時候跟著羔羊。同樣地,有著好胃口的人,並不會選擇吃喝或做愛的對象;他們只管做。尼采跟叔本華(Schopenhauer)一樣,想像一具強壯的身體,對自己盲目,心智沒有自我意識的負擔。從哲學上來看,這意味著對一個欲望強烈的人來說,『著手實行、產生結果,然後情勢改變,這段過程的背後並沒有所謂的「存有」(being)。』這樣的人並不會判斷自身行為的對錯,也不會考慮他人來限制自己,他不會反省因為他的慾望,羔羊(動物或人類)將因此受害。

弱者唯一個防衛就是『讓掠食性猛禽為身為掠食性猛禽而負責』。人的羔羊──弱者──在強壯的身體上編織了一層社會關係以及道德判斷的網,用懷疑與熟慮將它綁住。尼采之所以瞧不起弱者,並不是因為他們弱,而是他們對於他們所做的一切說謊。這些羔羊不敢承認,『我很害怕』,反而說,『我有靈魂』。基督徒的靈魂對話,都是關於自由地吃與做愛有多可怕,而人對於身體慾望能懷疑及熟慮有多好。因此,尼采的結論是,靈魂『也許是到目前為止世界上最堅定的信仰,因為它讓大多數的有限生命,包括所有的弱者與被壓迫者,能自我欺騙,將孱弱解釋成自由……。』」

-----Richard Sennett,《肉體與石頭:西方文明中的人類身體與城市》,頁194-195

7月 10, 2013

2013台北電影節 童年往事 (1985, 數位修復版 2013)

得知今年台北電影節的片單有童年往事的數位修復版,早早便訂票劃位,一定要選到滿意的座位。到了現場才注意到票並未售罄。怎麼會這樣呢?難得經典做了數位修復,又只有一個場次,怎麼說都該在大銀幕上瞧一回啊。今年稍早的新北市電影節放映數位修復版的《青梅竹馬》(1985)時,明明還因搶不到票而扼腕,怎地更加重要的《童年往事》卻還有空位?

我數年前已領略過《童年往事》的神采。坦白說,數位修復與否,並不會改變我對這部片的評價;我也知道數位修復並不能修補音軌上的瑕疵。如今用腳投票進戲院,無非是想在大銀幕上看經典重現。當天號稱數位修復版的全球首映,可能也不會再映(現場的說法是數位修復版此後不會再公映而直接發行DVD),能藉電影節的機會看大銀幕演出,自然不會錯過。不過物超所值的是,這次運氣一如去年台北電影節的《玉卿嫂》(1984)數位修復版,在誤打誤撞下遇上影人訪談,當真萬分慶幸。國內影人相當有誠意,侯孝賢導演到主要演員如梅芳、游安順、陳淑芳(另有逸事容後再提)、楊麗音與(當時)劇照陳懷恩,且不說一字排開、星光閃耀;他們在現場分享當時拍片的點滴,同樣是外人難知的珍貴幕後花絮。我坐在相當前排,能夠近距離欣賞堪稱傳奇的中堅影人,聽他們說不為人知的故事,有如與他們一同進入到銀幕後的祕密世界。

所以這篇不講電影本事,講他們當天分享的一些小故事。


7月 04, 2013

2013台北電影節 寶貝對不起 (Bejbi blues, 2012)

(原版海報弄得像美國YA片一樣,有強烈誤導作用)
電影的開場是一對少年男女發生爭吵,而爭吵的內容顯然是少女為了少年的花心感到氣憤;少女甚至搶過少年的手機、檢查他的簡訊、最後氣得摔爛他的手機。整個爭吵過程的畫面只有這對年輕情侶,讓我們以為這只不過是個關於小情侶的情愛電影,直到爭吵完畢、少女轉身離開時,我們看到她推走嬰兒車,才意識到這對小情侶也是一對年輕的未婚爸媽。

《寶貝對不起》用頗為寫實的筆觸,講未婚的少年媽媽Natalia的故事,看她同時面對自己想負責任的母親角色與不想負責的少女衝動兩種身分的衝突,在伴侶關係、母職、求職、揮霍青春等生活環節與生命課題間尋找自我定位、摸索方向。看著Natalia在這一分鐘試圖扮演好母親與有擔當成年人的角色、下一秒又開始嗑藥的荒唐青春,很容易為她的失責與無力感到惋惜(或不認同);以她處理自己人生的方式與能力來說,Natalia在很多方面來說都做得很不聰明、也不太值得同情。但卻也因為她的年少無知、更因為她反覆耐著性子與孩子的生父Kuba周旋,而不忍苛責她的挫敗與孤立無援。

電影如此搬演Natalia的不知所措與挫敗,本該是相當沉重的課題,不過波蘭出身的女導演Kasia Roslaniec展現絕佳的剪輯與編劇技巧,在轉場或甚至是同一場戲中插入有時長達三秒的空白(黑幕),同時在許多爭吵或情緒緊繃的戲中安排不少帶有黑色幽默的對白或動作。坦白說,我對整間戲院爆出不少笑聲頗感驚訝(接近駭異的程度);並不是因為我沒看出那黑色幽默,而是那幽默實在有些殘酷,而國人如此放得開的反應反而讓我小小嚇到。但往好的方面想,導演意圖傳達的訊息(如果那確實是她想傳達的),國人多接收到了。

《寶貝對不起》只是Roslaniec的第二部長片,演員也多是新手上路,片頭甚至特別打出首次銀幕演出的字樣(這時台下已有笑聲?!)。青年導演加上素人演員,但成績毫不含糊,已得到今年柏林影展水晶熊等兩項單元獎的肯定。以往國內對波蘭電影的討論多停留在奇士勞斯基與華依達,或許今後會有另一個新的名號慢慢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