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 29, 2008

醉愛里斯本: 在街上

里斯本是那種一進入舊城區就會讓人無可自拔地愛上的城市。該從哪裡說起呢?大凡古都皆有一種經歷時間淘洗而留存下來的人事物所累積出來的魔力,有種陳年老舊的氣息,也許來自那些斑駁的牆面、也許來自居民世代相承的歷史感,總之是難以明言的獨特質感。


而里斯本的迷人之處在街上,在蜿蜒狹窄的巷弄裡。它的街巷有一種獨特的空間感,許許多多交叉錯落的線條組合成豐富的動感,加上各式色彩的壁面瓷磚,走在其中總感到目不暇給。壁面瓷磚的傳統怎麼來的並不清楚,不過許多老舊的房屋牆上都會貼著花紋不同的瓷磚,有時是華麗繽紛的壁畫,不過更多的時候是萬花筒般的幾何色塊。這樣的房屋在平民住宅區的Mouraria和Alfama特別多,也讓我和LC快門按得特別勤勞。


瓷磚固然華美,但真正精采的是線條。夾在矮山和大河中間的里斯本,走在任何一條窄巷裡往往不是在巷子的盡頭看見山的弧線就是看見水的平面,或是一道拱門、或是通往另一條窄巷的彎角。狹窄的巷道使得我們走在其中,每隔兩三步路,眼前的風景就不一樣了。巷道盡頭猶如一帆電影銀幕,隨時都在變換動態的影像,彷彿每一分鐘都有新的景色出現,沒有走過那三步路,不會知道還會有什麼。巷弄之間綿延連接,無窮無盡,永遠有一個個小秘密隱藏在另一端,等待過客的邂逅。


在舊城區的巷子裡走著,那種視覺和空間感常常讓我想起澳門。也許是因為葡萄牙的殖民統治帶去里斯本獨特的建築風格,也許是兩個城市濱海崎嶇的地勢。但有一點讓里斯本巷弄的視覺加倍豐富、加倍有律動感的,就是穿梭其中的輕軌電車。里斯本的輕軌電車有兩個系統,一個是三條彼此分散、路線極短的funicular railway,另一個是繞遍大小巷弄的tram。它們不僅是市民與觀光客重要的交通動脈,也平添城市空間的美感。

Funicular railway的歷史應該比較久,三條路線都超過一百年,都從蒸汽引擎轉型成電氣動力。而且三條路線都不超過一千公尺。這三條沿著斜坡建造的單軌電車很奇怪,都很短,都是定點來回,從平地到坡頂,整條線就這樣兩站,起點站跟終點站。而且重點是只有三條,分別在Mouraria、Bairro Alto和Chiado這三個鬧區都在山坡地的地方。我們三個臭皮匠猜了一會,想來應該是這三條路線是特別為當時的中產階級服務而建造的吧,後來大眾交通發達,這三線玲瓏可愛的單軌電車就被當作活古董保留下來了。


有一點相當值得一提的是,輕軌電車非常體貼大眾,營業時間都很長。特別是funicular railway,營業到午夜,最後一班車好像是十二點半的樣子。看來要不是市政府非常體恤住在半山腰的居民的需要,就是觀光客真的很愛這些短短的爬坡車,多晚都要坐。燈火稀疏一片泛黑的夜裡,只見funicular昏黃的燈光,映著車廂裡被無數乘客坐得泛出褐色油光的木椅,再輕溜溜爬上車窗,向外放出溫暖含蓄的光華。真是無限迷人的景色。


Tram則是里斯本老而彌新的血脈。這個歷史該也很久的平地輕軌電車系統,路線最廣、觸角張到最深遠的,是東接Alfama、西串Chiado,更穿出舊城區向外延伸的28號線。28號線覆蓋的地區之廣,足足有舊城區的三分之二,是市民最便利的大眾交通工具,更是觀光客的至寶。你可以坐著這線電車,從Mouraria的南端,穿行整個Alfama、橫越Baixa、西行到Chiado、再一路直到舊城外的新市區,還能看盡途中無數的景點。(*)


回到里斯本舊城的動態線條感,從市街看輕軌電車的風情,還是感覺得最貼切。走在街上,往往可以遠遠聽到兩聲搖鈴,然後車廂划過鐵軌的隆隆聲,接著便看到漆成黃色的電車從街尾閃現,一不留神又消失了。那種稍縱即逝的驚喜、那種彷彿見到美人回眸的悸動,就是我說的豐富的空間視覺。那是活生生有動感的線條,帶領你我在每個轉角、每到巷弄的遠端,去捕捉秘光的縫隙。


(*) 除了這兩個輕軌電車,里斯本的大眾交通工具也有巴士和地下鐵。地鐵車站有自動販賣機,可以買一日遊或計次的周遊卡。

Anibal Quijano (2000), p.p. 546-7

"From this perspective, it is necessary to admit that the colonization of America, its immediate consequences in the global market, and the formation of a new model of global power are a truly tremendous historical change and that they affect not only Europe but the entire globe. This is not a change in a known world that merely altered some of its traits. It is a change in the world as such. This is, without doubt, the founding element of the new subjectivity: the perception of historical change. It is this element that unleashed the process of the constitution of a new perspective about time and about history. [...] The future is an open temporal territory. Time can be new, and so not merely the extension of the past."

Anibal Quijano. "Coloniality of Power, Eurocentrism, and Latin America." Nepantla: Views from South. 1:3 (2000), 533-580.

10月 22, 2008

伴君如 (下)

談到強勢風格,這也是學生選老師會考慮的要素。我們研究所響噹噹的兩大護法,除了我老板之外,還有一位柔性領導的教授R。我們的兩大護法都是能力極強的人,我的老板有號召力,人脈既深又廣,有驚人的動員能力;R資格老,搞錢一流,對他專長的當代歐陸哲學和美學領域有深厚的功力。

不過他們之間有根本的個性差異。我老板的個性基進,思路有條理但相當複雜,批判性強,這些都反映了她強勢的根本性格,還有些許令人不舒服的侵略性。相較之下,R的姿態柔軟多了,溫和斯文,作派開明保守(就是所謂的liberal),對學生有所要求但不嚴格。過去幾年來,我們所內總共來了三個台灣留學生,除了我冥頑不靈跟了老板之外,其他兩位都在R師門下。我們大致交換了求學心得,果然他們選題目寫論文的過程比較少受到老師的過問,我就得在老闆的強勢領導下擠出自己的空間。

我要說的是,老師的個性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他們帶學生的風格。我老板因為個性鮮明風格強悍,帶學生也比較有主導欲。跟這樣的人求學,好處是她可以引導你去走很不一樣的路線,但壞處則是你很有可能會被她牽著鼻子走。相較之下,像R那樣的老師給學生很多揮灑的空間,像個功力深厚的樵夫,扮演順水推舟的角色,但若是遇到沒太多主見的學生,兩個就麻煩了。人常說老師選學生如伯樂選馬,殊不知學生選老師其實也需要精挑細選,更需要一點因緣的。

話題轉回去我和老板最近的瓜葛,我後來想了想,極可能就是碰到了老板的穴。要知道,主導欲也就是控制欲,而今天要她一手操盤的讀書小組突然轉向做她沒有十足把握的題材,或許就是讓她隱隱不安的主要原因。我想起她反覆提到,要我們多年經營的研究方向突然改變,是非常冒險的事。說穿了,我們都只是研究生,要的除了累積學識不也是要多方嘗試嗎?我們沒有什麼可以損失的,頂多是浪費了幾個月讀一些沒甚營養的文章罷了。但要老板做這種嘗試,也許非她所願,也許她不想毫無準備下倏然轉換跑道。

果真是這樣的話,也是情有可原,只是暫時拿我當炮灰而已。

至於我那個花了一下午寫、後來拿到一筆補助款的企劃案呢?想當然沒了,被丟進垃圾桶,至今無人聞問。



後記:過沒兩天老闆找了些人,說要開會重寫案子。這等於是錢先拿到了手再寫案子,還真方便。

10月 21, 2008

醉愛里斯本: 初體驗

九月三日清早,搭上往南的高速火車,從布魯塞爾直達巴黎市郊的戴高樂機場,準備和將近一年沒見的亮(我弟)還有LC(他女友)碰頭,搭機轉往里斯本。我們這次往返伊比利半島的班機都是搭歐洲限定版的EasyJet。這間英國掛牌的航空公司只飛歐洲航線,所以我是到了那裡才頭一次聽到。他們的票價特別便宜,因為把飛機當巴士在開,短程多班次,飛機上不提供任何飲料點心,而且用基本上所有拖運行李都收費的方式鼓勵乘客減少帶上飛機的行李,種種狠招得以把成本壓到極低,也是背包客的福音之一就是了。

我們一行三人約中午飛抵里斯本機場,細心的LC事先查好往市區的巴士路線,讓我們沒有浪費任何時間找站牌等等。一在舊市區外圍的民宿check in之後,我們馬上往南邊的舊城走。里斯本是面北大西洋的海港,也是大河Tejo的出海口。一般所謂的里斯本,特別是中世紀摩爾人開始修築的城市,主要是指Tejo出海口內灣北岸、沿著山坡建築的部份。從山坡的任何一個高點往南眺望,都可以看到這樣的景象:一片又一片磚紅的屋頂向不遠處的海平面傾斜過去。天氣好的時候,映入眼簾的便是海天的藍、屋頂磚瓦的紅、還有建築牆面的白三種顏色,彼此輝映。

這座千年歷史的古城,經歷摩爾人的伊斯蘭統治、十字軍引入基督教色彩、十六世紀率先成為歐洲第一波海外殖民帝國、1755年大地震,到拿破崙入城趕走皇室、國力衰落使城市文化跟著萎縮的漫長道路。如今里斯本試圖從1998萬國博覽會的光華中再度找回活力。也許是一千年的歷史太漫長,也許是過去三四百年來帝國的沒落,加上長期活在西班牙法國英國等後起之秀的陰影,讓里斯本不急著立刻再回到歷史的舞臺中央。即使在熱鬧繁華的Rua Augusta,都感覺得出來昔日帝國的餘暉下跟著熱門商品文化徐徐而行的從容閒適。



我們從旅館往南走,不到十分鐘就到了大廣場Rossio。從那裡進入舊城中央步行區的商店大街Rua Augusta。從這個廣場開始,就等於進入里斯本比較熱鬧、觀光客比較集中的區域。除了廣場北端的Dona Maria II國家劇院外,其他三面都塞滿了糕餅店和餐廳。大致上這個看起來算是嶄新的廣場,還有許多城裡的建築,包括市政廳,都是大地震以後才重建的,許多地方都能看到紀念大地震災害和死者的石碑。即使如此,這個廣場還有那些建築物也都有兩百年以上歷史的痕跡了啊!


沿著Rua Augusta往海的方向走,是鬧區的中軸,左右各還有約一兩條街的範圍,並排著大小不同的商店。這個以商店為主的購物區叫做Baixa,一看就可以感覺是觀光客到里斯本會來的第一站,因為街道寬廣平坦,購物方便,也有平價多元而且饒富風味的餐廳。街道兩旁的建築洗刷得很乾淨,顏色也比較豐富。


Baixa區隔開的東西兩邊各有兩個南北相接的區域。西北方的Bairro Alto算是高級住宅區,不僅街道乾淨建築明亮,停在路旁的車也高檔些,但即使是這樣,雙B等級的車還是少見。正西的Chiado也是商店餐廳集中的地區,但精緻有個性多了。東北的Mouraria區是新移民的落腳處,中東移民、土耳其人、乃至於華人多住在那一帶。正東則是老里斯本平民住宅為主、但也有不少古蹟的Alfama。

Rua Augusta走到底是一個非常大的城門之類的建物,上面掛了一座大鐘,穿過城門之後是一個大廣場。這個只比中正紀念堂(民主廣場)的那個小一點的Praça do Comercio,面對Tejo河岸,視野開闊,站在廣場上遠眺河對岸的里斯本新興市區,或是回望Rua Augusta的熙來攘往,都令人心神舒暢。


(註一) 這段旅程中所有影像都由唯一擁有數位相機的LC友情贊助。
(註二) 我們在里斯本待的旅館Danubio Residencial是民宅改建的民宿,所有隔間大致保有建築本體原來的樣子,適合三兩結伴預算有限的背包客。

10月 19, 2008

伴君如 (中)

後來知道老板會發那封懷柔信,是因為有人在我當天聚會離開後為我抱不平(廢話,想也知道)。

不過這整件事情下來,我想要說的不是老板怎樣機車或是我怎樣賤骨頭。我要講的是選老板這件事。

先說說我這位老板。我從進博士班就跟了她,修過兩門課,外加旁聽兩門還有當了她一年的研究助理,前前後後也相處了六年。這位阿根廷出生、有著南美原住民血統、公開表示自己是個大左派的女同志,個性相當硬,在認同政治上立場相當基進,對於許多事情也有荒謬無比的固執。跟著她這幾年來,我們的關係不知怎麼總是比她和她的其他學生融洽。持平而論,我也從她身上受益甚多,許多功夫都是讓她逼著逼著磨出來的。

如果要用江湖來做比喻,一時之間說不出她像哪個人物,但我想她比較接近丐幫的七袋長老之類的。她不是大師,也稱不上獨當一面的掌門人,但好歹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武藝精深見識廣博;對外懂得人情世故,對下面的人要求甚嚴,卻也會和他們打交道,保持禮貌關係。有名氣,代表道上的人會買她的賬;武藝高見識廣,表示跟著她可以學到很多;要求多,所以出得了師門就是一種肯定;懂得人情世故,就會適時幫著下面的人。說她像丐幫,是因為她沒有名門正派典型的高傲或距離感,總是可以把姿態擺得很低。這些是她的優點,至少就我看來來說是這樣。

但她畢竟是有些根深蒂固的觀念,加上有點年紀,某些固執會讓人抓狂。你知道,上了年紀的人常常這樣,一旦認定如何如何,也不管對錯,別人好勸歹說,都沒辦法改變她的想法。例子如何地多這裡就不爆料了,免得人家坐實我藉機報復的嫌疑。有個很經典的例子是從別人那聽來的:她因為電腦方面很不行,常常害怕資料無端端從硬碟裡消失,又不知道問題出在哪;有一次一堆人在她家聚會,剛好她要搬動電腦,就要大家幫忙。怎麼幫呢?所有機件的電線都不能拔,一串連一串的就這樣搬,因為她深信任何一條電線一旦拔掉,就會對硬碟裡的資料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

夠誇張吧?

但是她的缺點中對學生們最大的傷害,是跟她私交越好的學生,越容易被她濫用這種私交。我的意思是,她往往會因為和這學生的這種私交所產生的親密感,混淆了她需要在這學生身上投入的指導責任,常常和他們弄些有的沒的事情,反而在指導論文這種對學生來說最重要的事上拖拖拉拉。有幾個跟她走得特別近的學生,為她這種習性受害頗深,不明不白地拖延論文進度。這些人多半是能跟她用母語也就是西班牙文交談拉近距離的人,而我因為西班牙文就只會那幾個單字,到目前為止算是受害最小。但因為長時間近距離觀察,已經感覺出來這種趨勢。

這是跟著老師求學多少要付出的代價。在研究所攻讀學位,特別是要寫論文的那種學位,和老師之間有點像女追男的倒貼關係。因為是自己倒貼上去的,第一時間就佔了劣勢,所以維持有點距離感的親密關係就極端重要。如果對對方太好,什麼都滿足對方的需要,啊就已經是倒貼了還什麼都順著人家,他就會不知節制地拿翹,隨便來,因為他完全失去那種保持距離感需要的那種相敬如賓。但是尺寸如果拿捏得好,自己雖然居於下位,卻也能主動掌握進退,讓對方有何時該輕鬆何時該認真的警覺性。

我不是說我老闆對學生完全不認真,只是她都把認真的力氣用在不是指導論文的地方,比方說辦個研討會啦搞個企劃案啦什麼的,把親信都拉進來一起做,而且一直做一直做,做到忘了她學生還要寫論文、她還有論文要看要指導。縱然她的強勢風格可以動員學生參與學術圈其他環節的運作,但是對學生來說,畢竟各個階段有各階段的首要任務,這種優先順序,學生自己應該比誰都清楚。

10月 18, 2008

伴君如 (上)

最近跟老板發生的事讓我心裡有點芥蒂,這件事說大不大,但似乎也在我們那個讀書小組裡起了點漣漪。

整件事的起因要從這個盛夏的某天講起,但長話短說,基本上是我們讀書小組因為是由學院院長辦公室贊助,每年不但要提出年度成果報告,也要提新的工作計畫,由院長辦公室審核工作計畫的內容撥發贊助款項。我們小組今年的企劃案由我起草,大家看過沒問題後提交院長辦公室靜候發落。當然,我們老板作為小組的發起人兼監督者,自然是看過點頭了的。後來錢撥了下來,而且金額算多,大夥又能度過一年。這是前情提要。

結果兩三週前有一天在學校遇到老板,她說話了。「某某,你寫的這企劃案我後來再看過,發現我無法理解你為何會這樣寫;這跟我們讀書小組過去三五年來的發展方向完全不一樣,你等於是要弄一個全新的主題。這是一個完全不一樣的研究方向,你不但沒有顧慮到我們小組整體的研究旨趣,也好像沒有事先跟我們溝通討論過,彷彿這是你在寫你自己的研究計畫似的。過幾天我們聚會的時候,你能不能跟我們說明一下你當初是怎麼構思和做這決定的?」

我當時整個傻眼。是怎樣,搓湯圓嗎?搞內鬥抹黑嗎?先不論我們小組未來一年的發展方向是什麼,當初這企劃案不是妳也讀過了、也點頭了,我才呈上去的嗎?怎麼當時沒問題,現在突然當作沒這回事了?其他會員也很奇怪,說什麼完全不知道我這案子是怎麼會變成這樣。ㄚ之前大家都讀假的喔?

過兩天的聚會,我把整個原由再解釋一遍,什麼根據上學期大家討論的興趣延伸出來、同時需要開發新的領域、也顧及我們研究中心的需要云云,所以寫了這樣的案子。結果老板還是不買帳,還說以我們小組幾年來累積的成果,如今要突然轉向,會變得很糟糕。好哇,妳是頭,妳要怎樣就怎樣。但最令我內傷的,是她認為我這是悶著頭一個人搞出來的東西,沒有顧及他人意見;而且成員中有些人也當作沒讀過這草案,讓老板更有理由認為這整件是一付是我自己胡來的。那天聚會有兩個同伴當初是一起在現場看著我寫案子的,幫忙解釋了一番,但整場批鬥下來我心已經冷了一半。開會一結束,我看沒什麼好說的,自己先走了。

當時心裡暗暗下了個決定,反正這應該是最後一年了,我什麼都不要再管,你們要怎樣隨你們去。

過兩天我收到老板的信。信中說,某某啊,你好嗎?希望那天的聚會沒有給你太多負面情緒。你要曉得我是為大局著想,說的話絕對不是針對個人的,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然後又是發展方向不一致、你的提案適合另外組一個研究單位、我們應該針對原有的研究方向繼續深耕等等。最後老板摸摸我的頭,說如果我心裡有什麼不愉快可以跟她談談啦,順便關心我的論文進度什麼的(老闆也是我的指導教授)。老板這是懷柔來著。

我問你們,換作你們是我會怎麼回這封信?當然不可能問候她全家順便攤牌啊!我一個小研究生能怎樣?於是我回了封禮貌周到的短信,說我沒事啊只是有點困惑啦,但我了解您是為了整體著想,所以當然以大家的福祉為優先考量等等,最後不忘對恩師的噓寒問暖感激涕零,敬祝身體健康萬事如意點點點。

10月 02, 2008

布魯塞爾折返跑 之一

甫到布魯塞爾,下榻的旅館訂在舊城西側的火車南站Gare du Midi後方。那是幾乎要出了市中心的邊緣地帶,人煙寂寥街景蕭索,從街角商店和往來行人可以看得出這是中東移民的聚落。公車要來不來,觀光客的足跡稀疏,多的只是路過的車。我一個東方男子走在街上,非常顯眼。我在那間旅館住了兩晚。因為主要的觀光景點都集中在舊城中心區域的精華地帶,所以除了光顧幾次對街生意清冷的雜貨店和麵包店之外,旅館周遭我只匆匆走過、始終陌生。

對觀光客來說,布魯塞爾這個小而美的國都頂多只需要一天半的時間就可以逛完;即使是熱血沸騰的背包客,這個只有兩線地鐵的地方也真沒有太多可觀之處。除了必看景點Grand Place以及週邊的華美拱廊Galerie de la Reine和擠滿餐廳的海鮮街Rue des Bouchers,剩下的大概也不出皇宮之類的旅遊攻略標的。對國際政治有興趣的朋友則可以繞一趟地鐵Schuman站,去看看歐盟總部冷冰冰的大樓。個人建議有機會走一趟布魯塞爾的看官多鑽鑽小巷子(因為布魯塞爾舊城區小到要迷路都不容易),欣賞老房子民宅,特別是精巧細緻的陽台,看得到十九世紀中產階級生活的痕跡。

其實布魯塞爾是第二次來了。上次造訪此地是十二年前跟著救國團辦的旅行隊來的—沒錯,那還是個役男無法出國的時代;當時走馬看花,許多一閃而過的場景變成腦海中快門按下的剪影,留著殘破的印象、卻沒有具體的記憶。不過在從皇宮花園北側轉進法院的一個街角時,走到一個三叉路口,剎那間閃過一個念頭:我來過這裡。那感覺非常強烈,彷彿昨天才在那個路口徬徨徘徊過一樣,十二年的時間壓縮成一個恍惚。我站在那個路口正中央,沒有來車;我慢慢轉了一圈,看著四周的建築,街角的彎、彎的弧度,竟是不可思議的熟悉。

呆立在那的一分鐘裡,我心想:這是命運還是偶然,讓我在十二年後從布魯塞爾的同一個街角再走一次?為什麼是這裡?這裡有什麼關於我的秘密,以致於冥冥中安排我又踏上這個點?那一刻的納罕裡,我感覺到生命的重量輕輕地在肩頭按了一下。我無法體會這巨大的奧秘,只好如十二年前一般,繼續趕路。


註一: 地名我都用法文標示。其實比利時中南部是法文荷蘭文並行,不過一般來說英語都能通。
註二: 再怎麼自命不凡的背包客,有時也要低頭的。這次出遊買的旅遊書是大廠牌DK出版的TOP 10系列,用最淺出的方式介紹布魯塞爾的種種十大,比如十大景點十大餐廳十大歷史事件十大名人十大......方便好用。
註三: 到了比利時除了拜訪尿尿小童之外,也不要忘記另一位響噹噹的大男孩丁丁。他也是比利時之光,大約二十年前台灣曾經出版過一套十二本的丁丁歷險記彩色漫畫,是我們幾個表兄弟姐妹的少年英雄。他的狗狗米魯也是。Grand Place附近有一間周邊商品專賣店,價格不菲。